行吟阁
留步在那座闻名的楼阁之前,我昂首仰看的时候,看到了他纯净而浩荡的身影,阳光正从他的肩头跃过,闪亮了我的视线。那是一尊高峻的塑像,不消揣测是谁,靠右的石碑刻着的从《楚辞》中摘出的名句,让人想起《史记》中司马迁做出的注解——“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那家喻户晓的永久的崎岖潦倒与失意,曾经在书上,被历代的文人吟诵过千遍万遍,而在那里,却变更成实其实在的一处名胜。
水墨的古松和适意的青杉,照旧盎然着勃勃的生气,只是古松和青杉夹道的级级台阶少有人迹,在阳光的耀眼中,诉说着汗青的凹凸和人世的落寞。
绿瓦方柱的行吟阁,就在他的死后,如他一样的昂然立着。那是一种极为相当的陪同,既分管他的一份孤单,又不会消减他的清高和伟岸。只是,那明明是一个谎话;昔时,披发的他行吟在泽畔。而荒野泽畔,或许有几茎经霜的芦苇,也或许有几丛疯长的乱草,但必定不会有一座高阁。不外在那里,在今天,那些再也找不回的昔时,就成了后来人凭吊的理由。可是那后人的凭吊,能否来的过分热闹,过分大动干戈,也过分张扬和夸饰?
绕到他那高冠长髯宽衣博带的笔直雄姿背后,在踏上石阶走向阁中之前,我不觉又一次回头,道旁浓绿到发黑的野草,似乎吸尽了地火的奔突,又熔铸了一个不平生命的精血,茂盛的安适而又坦荡。再远处,鹅卵石展就的巷子,曲通到湖边。正对面的湖上,一座汉白玉石栏的桥微微拱着她的背,接通着另一处园子,在丝丝垂柳掩映中卧的悠然。
回首仰看行吟阁预备移步登楼时,才发现那卓然屹立的阁楼,笔直的其实困难而孤寂。我想它曾经履历过游人如织访客盈门的灿烂,也必然被很多的文人骚客吟咏歌唱过。但此时此刻呢?它高高翘起的飞檐豪放的那样牵强,再不克不及翘起昔时的勃发英姿。残缺的琉璃瓦,积垢的窗台,年久失修的阶梯,似乎早被荒废和悲惨的气息渗入,懦弱到经不住目光的一瞥和挑剔的一叹。
我想那阁楼的性格和命运,就像用它往缅怀的阿谁人一样。即便曾经沧海,即便除却巫山,即便曾灿烂到令人眼馋心妒,一朝失意,从此就预备着沦陷和残缺。曲到荒废的令肉痛的人痛到麻木,破裂到让感慨的人叹至失看。那是行吟阁的命运吗?假设是,那莫非是汗青必定的悲剧?曾经发作在一小我的生命路程中,如今要殃及他死后的一座楼。只不外在时间上,相差了一千七百多年。
从窄窄的楼梯拾级而上,每在逼仄中迈出一步,就会丢掉一点关于伟岸和孤傲的联想。渐渐上楼,也会渐渐发觉,本来现实中行吟阁的行吟,是在逼仄中酝酿,又在高楼上盘旋,最末在远眺时化做一口舒爽的气流,飘向寥廓的天际和渺远的汗青深处。那深处,是荒草丛中涕泗纵横的哭诉;那气流,每一个登楼的人,城市吐上一口,或者为那远往的人,或者为那面前的楼;只不外那口气流,和阿谁“吟”字相往太远。
在行吟阁上四面远看,东湖的浩淼碧波平静如一面翡翠玉镜,盈盈的波光水色,映照着淡蓝的天空;湖岸林木的郁郁葱葱像飘然的丝带,无意间落在那翡翠玉镜上,划开团团碧绿和块块晶莹;更远处,磨山隐约高耸在水雾云天之中,摩登的楼群又截然分出另一个世界,在水雾的丹青圣手之下,山也飘渺,天也朦胧,群楼被淡化成刺向天空的几道白光。
在那和汗青联系关系深厚的阁上,稍一垂头,稍一踌躇,就似乎能够听到,千年前北方强秦的铁骑如鼓如雷,楚国的大地在颤动流血……也似乎可以看到,主张修明法度、举贤授能,出谋献策对抗强秦的三闾医生,衣冠不整,步履踉跄,在荒野泽畔跌跌碰碰长叹摇头……
本来行吟阁截取的,不但单是经籍里的一句两字,并且是崎岖潦倒和穷困中的一种对峙,那是对人生理想的守看和对国度与人民的热爱。可是从汗青深处生发的光线,穿越千年的尘埃之后天然会黯然和松散。今天来看那里,美景如故,而幽思深躲;冷寂的石像和孤单的四方阁楼,只是相机里的一个布景;闪光灯的咔嚓,再也照不亮那楼阁的深意。
做者:田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