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下,晚霞满天。
被烈日暴晒一成天了,满墙满架的耷拉着脑袋的南瓜藤,拥着挤着,想冒个头喘口气儿。清风徐来,摇曳多姿,那种排场在三伏天里可看而不成求。三伏天就像一座绵亘不绝的大山,堵在了家门口。出格中伏最热,恰如山脊,不容易逾越。文学家曾巩有《苦热》一诗:“忆初中伏时,怫郁炎气升。”说的就是中伏“湿热交蒸”的现象。
“车到山前必有路”,觅得一处“山泉”,却是消暑的好往处。外婆家门口就有一条小河,可能是鲁兰河的收流,水清不竭又不深,到了薄暮,累了一天的庄稼汉就泡在水里,久久不想起身。白日水太烫,又不平安,所以制止孩子擅自下河洗澡。外婆有办法,间接从河里舀水,放到树底下一个大木桶里。睡完午觉,我就脱光了衣服,蹲在大木桶里,只露出个头,其实是舒爽。小时候,每到暑假,我就迫不及待往外婆家,就眼馋那一桶“日光浴”。闭上眼睛,似乎阳光、海水、沙岸一路呈现,幸福感满满。那时候刚时髦央视春节晚会推出的歌曲《外婆的澎湖湾》,温情款款,余音袅袅,时至今日,一听到那首歌,我就心潮澎湃。
不行“日光浴”,更令我嘴馋的是外婆做的手擀面。南瓜架下,摆一方桌,一家人围坐,妙语横生。捣点蒜泥,拍个黄瓜,扒个咸鸭蛋,倒点醋和酱油,就等猛搓一顿。“面来了”,外婆端来满满一盆热火朝天的手擀面,“烫,烫,让让,让让”,外婆一边吆饮,一边喜笑容开。“使劲食啊!锅里还有呢!”哪等外婆客气哦,我们的碗里早就拆满了。“呲溜”的声音此起彼伏,每小我汗如雨下,却又难掩幸福!就是如今,想起那时的画面,都情不自禁要流口水。
“头伏饺子,中伏面”,实乃“以热造热”的摄生之道。体内的湿热跟着汗水肃清体外,到达消暑乘凉的感化。“冷饮食多伤脾胃,冷水洗澡腿抽筋。不听白叟言,食亏在面前。留下病根子,过秋欠好治”,关于老祖宗留下的贵重体味,外婆说得头头是道。可是,为了我们可以食上一碗手擀面,外婆却累得满头大汗,以至腰酸背痛。
一个“擀”字是手擀面的灵魂。新麦磨出的面粉,扑腾腾透着香味,在少量水的点拨下,凝聚成一块块绵绵的絮状。再往一路撮合,就成了硬硬的面团。把面团放在案板上,翻来覆往,往返揉压,面团就变得松软起来。和好面后,擀面杖就闪亮退场了。要有热情、气力、耐烦,更要有看察力、想象力、揣度力,在一遍遍压、擀、搓、转、抻之后,面团就大如锅盖薄如圆月。再颠末叠、切、捻、挠、撒之后,面团就酿成宽厚平均的面条,又柔又细,像飞天在干面粉中翩翩起舞。秀色可餐,恰如画家一收笔,绘尽人世春色;又如歌者一把嗓,唱出幸福生活。擀了一辈子面条的外婆,用一条鸭蛋粗的擀面杖,一次次给我们带来舌尖上的甘旨。
“充虚解战,汤饼为最。弱似春绵,强似秋练,气勃郁以扬布,香气散而远遍。行人垂液于下风,童仆空瞧而邪盼。擎器者舔唇,立侍者干咽。”西晋文学家束皙在《饼赋》里如许描述“汤饼”受群众欢送的水平。那里的“汤饼”就指水煮的面条。看来,那代代相传的手擀面的身手是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
近来汪曾祺散文奖获得者丁帆先生在获奖做品《饿乡即食》里也写到:“大都人家却是用如锹柄粗的擀面杖擀出了长长的手擀面,那时我也学会了手擀面的绝活,加上两个鸡蛋和面,面揉得较硬,下出来的面就炝,有咬劲,大锅下面就是好食,一锅宽汤滚水,下出来的面清清新爽。”那段忆苦思甜的文字令人扼腕感喟,又浮想联翩。可不是吗?在那些铿锵的岁月里,学会做手擀面,生活便能过得有滋有味。
“有一年天太热了,怕你中暑,就让你坐在木桶里,一边泡澡,一边食面条!”记得外婆笑着对我说。明日黄花,那件事我早忘了,但是外婆对我的爱,我永久忘不掉。不管走到哪里,食到手擀面,就忍不住想到外婆;想到外婆,就无比驰念外婆做的手擀面的味道。那份特殊,只能在流泪的回忆里渐渐咀嚼……
墨自清先生说:“想起喜好的人,冬天也变得温热。”是啊,想起外婆,想起外婆的手擀面,炎热的三伏天也变得平静而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