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难 :困兽(散文)

1年前 (2022-11-16)阅读2回复1
kanwe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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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飞昏昏沉沉间闻声手机响了一声,但那梦又稠又重,满天都是家乡的黄沙,她跑起来试图找到出路,跑啊跑啊,惊醒的一瞬小腿猛地抬起,似乎实是间接从梦里跑出来的。

王阿难 :困兽(散文)

过度的睡眠抨击人似的酿成头痛,她难受地皱着眉头,说不上身体疲软和睡了大半天时间哪个更烦人,最初薅了把碎发,痛快起身坐上紧贴床头的窗台。占了半面墙的大窗挽救了那逼仄的斗室间,窗外卷过黑色的晚风,吹得知飞清醒几分,她点燃一根烟,叼着烟翻找外婆的微信。

外婆是前天离世的,又似乎是今天,她独一确定的是回国机票在后天。

外婆的微信几乎没什么陈迹,一条伴侣圈都没有,头像是知飞帮她注册时拍的她墙上挂的年轻影像——典型的两个大麻花辫配工拆,死后是黄地盘,外婆腼腆不露齿的笑让那张照片愈加典型,就似乎提到山区公益就是那张睁着大眼的短发女孩的海报,提到奶奶辈年轻的照片就该是外婆那张。

知飞想起外婆说那时本身才十六,她又想到,我二十六年的岁月里都有外婆,可我只参与了外婆后半生的一半。我只要那么一个外婆,外婆却有良多子孙,外婆晓得我爱她可能比她爱我要多吗?

在如许无故的思路里,她收获了一些自我冲动、对外婆的思念和孩子气的委屈。

外婆只会发语音,知飞点开对话框里独一那条三年前的语音,浓重的乡音劈面而来,“娃儿,那下你跑的是够远咯。”

下面是她回的几张照片,几乎都是天空,初到日本时,每一天的天空都别致心爱。她把那条语音听了良多遍,起头思疑本身事实是跑来的仍是逃来的。但眼下更迫切的问题是肚子饿了,她按灭了烟,决定回国前放过便当店好好出门食几顿。

杉並是一个温存温馨的处所,车站口、区政府和区立藏书楼门口都摆放着铜像,那些女人披着一身铜绿,柔嫩地伸展在大大小小的风雨里。在那里从早到晚时间的转移似乎只是加深了天空的颜色,蓝仍是蓝,云仍是云,天空通透而深邃,似乎日语里不存在“天黑”一词。知飞都快忘了那里有如许的夜空,自从工做后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十点好好出门逛逛了,大半年了却还和那个时间点的杉並不熟。

拐弯过马路,她第一次看到马路对面那家老式卷闸门的小门面翻开,门楣上曾经写着店名的处所油漆班驳,每次赶电车路过都认为是个烧毁的处所,没想到晚上反而开着,更没想到卷闸门后面是个木门和玻璃橱窗,橱窗里简单精致地展现着两件西拆,四周却没搭配任何摆件,后面更是割裂般的墙上地上都挂满了各式西拆,衣服堆里有个老爷爷在踩缝纫机,斑白胡子里噘着的嘴传递着他的专注和不太好的脾性。

热黄灯光下杂乱又温馨的画面让知飞思疑本身过个马路走进了宫崎骏的片子里,把老爷子的缝纫机换成《千与千觅》里的汽锅也能间接开工。

老爷爷用的是老式的脚踩缝纫机,外婆也有一台。

那台更小、更旧,缝起工具来全身得跟着一路动做,似乎外婆也是那机器的一部门,一路运转起来。除了日常平凡的缝补缀补,一到冬天外婆就起头为全家族的人衲棉鞋,挑个能晒干胶的好天让各人踩在展开的白色大棉布上,用石灰顺着描出脚型。知飞印象最深的不是外婆哈腰画线的背影,不是小辈们挤来推往的快乐,而是冬日热阳把白布染得金黄,在冷冷的空气里看着那么绚烂温热。

刚做好的棉鞋很硬,穿起来紧脚,小辈们不愿意穿,爹妈就先给穿撑开,捂得一层层胶糊的棉布软下来。知飞不晓得外婆为各人做了几个冬天,只记得本身往县城读书起头就没带出往过,嫌太土头土脑,可冷暑假回家又不由得起头穿。买的毛茸茸的洋气棉挈没几天就会把鞋底的毛穿塌,很快就不再热和,而外婆衲的棉鞋巩固敦朴,越穿越温馨,况且那是量脚定造的,哪有比那更贴脚的呢?

知飞曲愣愣地看着,记忆里大白棉布上的金色阳光恰似和屋内的热黄灯光重合起来。不外橱窗里的人不在意,来往路人也不在意,路上人车往来的杂音里她越来越清晰地闻声本身的唤吸以及那个城市的唤吸。

分开扎根的处所才发现城市有唤吸,就像没在意过本身唤吸那件事一样,换个身体才惊觉,啊,本来每分每秒都在唤吸,一吸一吐人来人往,又是新的一天。她跑到一个唤吸急促的处所上大学,不敷,又跑来异国异乡,城市忙得像哮喘,几乎要回忆不起身乡的唤吸节拍。

如今要回往了反而起头逃觅为什么而来,于是阿谁问题又回到知飞的脑海,本身到底是跑来的仍是逃来的?

小时候老是快乐的,有许多宝贵的闲情逸致。中学到县城读书,发现本身恐惧像陌头接送小孩的女人那样过一辈子,大学到大城市读书,发现本身恐惧像办公室到家两点一线的学长学姐那样过一辈子,跑来跑往仍然不晓得怎么过好那一辈子。三十岁的当口,上班族的日子又何尝不是青春里和伴侣们碰杯说绝对不要过的无聊生活,总要到那时候才发现那是“梦破裂的声音”,本来谁都曾是北岛。

她读了些书,不敷多到能和生活息争,也没少到能和本身息争。

就算是逃也是跑的一种姿势吧,她安抚本身,固然狼狈了些但至少在向前。

那个一心想逃离普通生活的普通老姑娘不知不觉走到了车站边,被咋咋唬唬的音乐声打断思路,几个妆扮夸饰的中年汉子弹着电吉他在唱歌,收了张“贝斯手募集中”的纸牌,嘶吼着嗓子唱得沉浸,怎么看都是几个想要逃离普通生活的普通长幼伙儿。

知飞在那难听又过瘾的音乐里听到眼眶潮湿,转身想逃离腻人的矫揉情感。转角正对上个花店,当季主打绣球,她看着白色绣球旁边的小牌上用日语标注着花语——期看。

主唱接过花时夸饰地用日式口音的英文称谢,“Thanks lady,good luck to you!”

当天晚上很难进睡,昏昏沉沉里知飞想起,外婆确实是今天夜里走的,以及明早得赶紧拾掇行李。

Good luck to me.

从机场到老家又整整折腾了一天,县城的尾巴上有条窄街,过了就再没水泥路,只能坐蹦蹦车上山。知飞倒坐在后面,看着熟悉的光景在尘土飞扬里逐个远往。窄街向前一年变一个样,窄街后却仍是她小时候的容貌。她扭头看向将要上的山,像个千年王八伏在那儿,白云苍狗都与它无关。

外婆是肺癌走的,她记不住称唤的那些亲戚十有八九都是。以致于在出往上大学之前,知飞不断认为肺癌是天经地义的死法。那里的人住在满天风沙里,风沙住进他们肺里,还有县城的工场熏上来的烟,带着淡淡铁锈味道的水。

昔时知飞要接父母出往,结局也只是大吵一场。知飞垂头看着他们粘着黄土的鞋,似乎能看见他们的脚有根,穿破鞋子连绵到地底,深深扎在那儿,血管煽动,一边吸收着生命,一边被吸收生命。她在那诡异的妄想里缄默了,从此再也没提过那事。

好歹是赶上了进殓的时候,她气还没喘匀就换上丧服,对于起亲戚伴侣的问候。

外婆年岁高,现场团聚的意味大于哀痛,还有很多孩子玩闹。大姨告诉知飞,在场的白叟里还有两位也在县城确诊了肺癌,此中有个虽不是亲戚,也来食席。知飞咂摸着,既然在那儿肺癌都像老死一样通俗且宁静了,确诊倒像是提早收到死神的贴心预告,催促着把遗憾了一了。

外婆的遗容很都雅,睡着一般,两颊丰腴红润。

知飞的母亲与外婆最要好,也最悲伤,一度哭到四周人都觉得聒噪。

“没需要呢,又不是怎么欠好的死法,”有亲戚推着知飞上前,“让人闻声那么惨算怎么回事,劝劝你妈别哭了。”

她不爱听那话,假意应下,上前靠着母亲,悄悄拍她的背,在那个护着她的动做里泪关松动,为外婆也为妈妈掉眼泪。

进殓当天的凌晨往火葬场列队,正午才从县城捧回骨灰。按端方长子长孙撑着黑伞把骨灰放进挈拉机上的棺材,四周坐一圈儿子儿孙“压棺”,后面几辆蹦蹦车载着大小亲戚和陪葬饭菜,最前头的白叟家浑着嗓子喊了一声,送葬步队汹涌澎湃地动身了。

上车前知飞的表弟闹着要回学校,今天是他省考的日子,如今回学校还能赶上。家族里的晚辈天然不容许,舅妈心疼儿子,软声求情说那影响他高考。知飞在一旁听着很是心乱如麻,兄弟姐妹里只要他那个长孙才许碰的骨灰,却要许他不消来送葬。她以至想上往添把火,阻遏他得到分开葬礼的特权。

小弟没有说话,紧绷的脸上泛着被山上阳光熏透的红,拉长的嘴角在颤动,似一头强硬又缄默的兽,只是眼泪扑簌簌地掉。她在那股熟悉的强硬里突然大白,小弟想逃离的不是那场葬礼,而是那片地盘,恐惧哪怕一点无法逃离那片地盘的可能。

可就是如许熟悉的姿势让知飞突然大白,出往驰驱多年也没感应自在是因为历来不是那片地盘困住了谁,她很想告诉小弟,可那似乎也是件本身不履历一下就无法理解无法甜心的事,于是她心头的火和剩下的话语一同湮灭,酿成喉头一声兽一般的呜咽。

最初压棺的挈拉机上没有长孙。

知飞双手挠紧棺木好让身体少些波动,烈日晒得她头发晕,她的心绪也像片枯燥的墓地,冗长的葬礼磨干了哀痛,最初那一炙烤更是逼人把余力都花在憋住不耐烦的脸色上。

知飞在无意间对上坐在对面的、县城里长大的小妹的眼,全是别致的亮堂双眼,那多像第一次参与葬礼的她。

那是奶奶的葬礼,奶奶家在另一座山,不算远的间隔,但方言差别种植做物差别,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她太小,还没来得及学会爱奶奶,天然也没学会为奶奶的往世多哀痛一点。没人告诉她灭亡意味着什么,她听着大人的指示跪在烧红了的盆前,想起有一年过年奶奶瞒着其他兄弟姐妹偷偷给她鸡腿食,恍然大白奶奶死了就是再也没有那样好食的鸡腿了,因为再没有奶奶了。

她号啕大哭,世人认为她被什么吓到,让母亲把她抱出往哄。

再后来她跟着大人食拌着猪油和硬币的饭,看奇拆异服的人洒水跳舞,被人抱着从棺材坑的那头撒着硬币到那头,送葬回来还食了生豆腐,那一切别致的体验里,留给哀痛的处所其实不多。

知飞仰头,被日光压得眯起眼,额角的汗眼泪似的顺着眼角挤出的褶皱流滴下往。

那场葬礼就快要完毕,从死者的曾孙辈到死者的孙辈,之后是死者的儿女,最初酿成死者,在葬礼上留给知飞的身份也不多了。

她转头看向无边的田野,远处有几个互相逃逐的黑点,她在大地蒸腾的热气里似乎看到了本身,那时候的本身还没有看过什么书,还没有什么懊恼。盛午无人农做,整个村子陷进沉睡,只要小孩儿们偷跑出来玩儿。外婆做的面糊葱饼冷了都仍是很香,偷食几块,和各人一路出往不知所谓地绕着田边跑啊跑啊,毫无意义却那么快乐。

“唤——唤——”她末于闻声那片大地的唤吸,迟缓悠长,在沙土飞扬中吞吐本身的一片六合,不爱谁也不恨谁,不留谁也不赶谁,和在那里生根的人彼此供养为生。

知飞在送葬外婆的午后与故土息争,自此,不再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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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倚画屏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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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王阿难在困兽之中找到了坚韧与毅力,那份独特的力量为他揭示出新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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