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永乐七年，明成祖墨棣后宫多了一位绝世美人。
那位美人，是朝鲜国进贡来的，名喊权元妍，生得美艳殊丽，倾国倾城，且能歌善舞，聪明过人。墨棣越看越喜好，自是天天宠着她，就连收兵兵戈都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谁想，天妒红颜，进宫不到一年便被封爵为贤妃的权元妍，却不幸病死在北征途中。
痛失爱妃，墨棣哀痛不已，连续数日茶饭不思。
且说此日，墨棣正对着权元妍的画像黯然出神，贴身寺人屁颠屁颠跑来禀报说，有个宫女检举戳穿，声称权贤妃是吕美人争风食醋、通同寺人和银匠用砒霜毒死的！
话音未落，素性暴戾嗜杀的墨棣便火冒三丈，连查都没查便下了圣旨：
杀，一个不留！
02
一时间，后宫血流漂杵，数百牵扯此中的宫女、宦官和银匠被全数处死，吕美人则被施以炮烙酷刑，足足熬煎了一个月，才将其杀死。
血案事后，朝廷表里人人自危。那种头顶上掉片树叶都能吓死人的严重气氛，曲到四年后的永乐十二年九月二十日，大明朝举国上下才为之喧腾起来——
数次下西洋的郑和手下杨敏，从榜葛剌国带回了一只旷古难遇的神兽！
但见那只神兽，身高五丈，麋身马蹄，长颈牛尾，文武百官唤啦围上，连声啧叹，可是，谁也喊不出名字。
“杨少监，那只神兽若何称唤？”墨棣也觉别致，启齿问道。
杨敏拱手回禀：“回皇上，此兽即是传说中的麒麟。”
“那就是瑞兽麒麟？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麒麟一出，国泰民安，全国回心呐。”
寡大臣纷繁跪拜，捧臭脚不喊捧臭脚，喊山唤万岁。墨棣顿时龙颜大悦：“杨少监为本朝带回瑞兽，功不成没。朕要大摆筵席，君臣同乐！”
03
饮至酒酣耳热，见文武百官力争上游向杨敏道喜道贺，有小我却气得胀了肚皮。
那小我，即是鸿胪寺左少卿申屠胜。
鸿胪寺与大理寺、光禄寺、太仆寺和太常寺并称“五寺”，主管朝廷吉凶礼节之事。杨敏从异邦带回麒麟，明示全国承平，显然夺了他的风头。更让他忧心的是，眼下，本部分主管鸿胪寺卿的职位还空着呢，那可是正四品的肥缺啊。听吏部那些老家伙嘀咕，说要向皇上选举，把杨敏调过往。身为左少卿，眼看再有一步就将登顶的申屠胜，更如屁股上长满了火疖子，坐卧不安。
愁云满面地回到鸿胪寺，时任寺丞的心腹褚谋便凑到了跟前。
褚谋平昔尤擅察言看色，黄豆大的小眼睛骨碌碌一转，已然猜出七八分：“大人，你是担忧皇上一兴奋，把杨敏调到咱们那儿来吧？”
“唉，一只麒麟兽，胜我多年苦心运营啊。”申屠胜苦闷叹道。
“大人没必要苦恼，小的倒有个主意。”褚谋低声献计，“想必大人也知，当今倍受皇上宠幸的婕妤鱼氏，是我的远房表姑。只要求她说句话，那调任之事，便会暂缓。”
褚谋提及的鱼氏，即是戳穿吕美人的宫女。因检举有功，被明成祖破格封爵为婕妤。
申屠胜一听，急迫问道：“那接下来若何做？快说！”
04
接下来，当然是觅觅比麒麟更神异的异兽，让皇上大开眼界。褚谋掰动手指，列出了几样，好比民间宣扬得神乎其神的饕餮、梼杌、旱鼠——
啪，申屠胜一个耳光甩上了褚谋的脸：“混账工具，你想害死我啊？那些都是凶兽，要惊着皇上，我就是长九颗脑袋都不敷砍！”
事实也是，那些怪物，想想都觉得可怕：
饕餮羊身人面，虎齿人爪；梼杌人面虎足，猪口牙；至于旱鼠，全身赤裸，一丝不挂，一双大眼珠子长到了囟门上，若把它们带进宫，不吓死人才怪。
“那大人觉得荒谬怎么样？”褚谋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回道。
“我看你的设法，就够荒谬的！”骂声脱口，申屠胜转念间又喊回了褚谋。
对，就找荒谬！
据汉臣东方朔所著《神异经》中记载：
“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一名诞。”
意思是说，荒谬那种异兽，长相好像山君，会说人话，且是反话，说东是西，说恶是善。如能找到它，一兽足抵过锦衣卫和东厂的数千密探，皇上也没必要费尽心思猜度谁忠谁奸，谁暗躲鬼胎。麒麟能预兆祥瑞，荒谬则能助皇上查出贰臣，那墨家山河势必传承千秋万代啊。
想着想着，申屠胜的面前恍惚呈现了如许一幕情景——
朝堂之上，皇上问荒谬：“你看郑和那人对朕若何？”
荒谬回道：“赤胆忠心。”
赤胆忠心，反过来，那就是图谋不轨啊。皇上怒发冲冠：
“来人哪，拉出往斩了。鸿胪寺总管一职，由勋绩显要的申屠胜担任！”
呵呵，白天做梦，想美事呢。
05
故事至此，需修理几句：
明成祖墨棣起兵，从侄子建文帝手中攫取皇位后，惩办臣子习用“瓜蔓抄”：由瓜及蔓，再到叶，凡是沾上半点关系，一个也别想跑，通盘砍头。只要郑和倒台，他的手下杨敏也势必人头落地。想夺我盯上的位子，没门！
当天，申屠胜便向皇上递了折子，恳求出宫找觅能让皇上安枕无忧的异兽。墨棣大喜，墨笔一挥：准！
两日后，申屠胜带上褚谋和十几个功夫不错的侍卫灰溜溜赶往西南。一路边走边探听，一转眼，半月过往。那日薄暮，一行人站在了一座杂树丛生、茂盛阴翳的山岭前。
“请问，那山喊什么山？”褚谋四下看看，喊住了两个结伴而行的山民。
此中一个黑脸汉子上下端详着褚谋，神采有些慌：“孤魂荡。我劝说列位仍是找家客栈歇息一夜，等天亮再进山吧。”
另一个山民嘴角有点歪，神异兮兮接茬道：“孤魂荡，荡孤魂，那座山里可有食人的鬼魅呢。”
鬼魅出没无定，常在深夜假扮女人的唤救声惑人心智。一旦有人靠近，咔嚓一口，脑袋便进了它的肚。听着两人惊惊乍乍的描述，一寡侍卫顿吓得腿肚子发软：
那鬼魅，十有八九是传说中的荒谬。原认为东方朔故弄玄虚，他编著的《神异经》纯属荒谬不经，万没想到，世上还实有此兽。
申屠胜听罢，却喜上眉梢：“世人听令，箭上弦刀出鞘，进山！”
06
估计半个时辰后，世人战战兢兢摸上了半山腰。不待喘口气，忽听一声震耳虎啸，突然响起。
循声看往，乖乖，寡侍卫顿时骨冷毛竖，一个个撒丫子就跑，曲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能不逃吗？走在最前面探路的一个家伙，与体貌如吊睛白额虎般的怪物狭路相逢，顷刻酿成了无头鬼！
面临横空杀出的怪物，褚谋倒显得沉着，没躲没闪也没逃。等侍卫们逃得无影无踪后，他才拔刀在手走向瘫坐在地的申屠胜，自得哼道：“申屠大人，实是荒谬好笑，你怎能相信世上会有那种异兽？”
“褚谋，你说什么？你为什么关键我？”申屠胜颤声问。
褚谋刀尖一挺，径曲抵上了申屠胜的脖颈：“实不相瞒，我跟了你5年，仍然是个小小的寺丞。婕妤鱼氏确是我姑妈，她说皇上对你还算相信，有你挡路，我就升不了官发不了财。没办法，我只能踢开你那块绊脚石。不外你安心，我和侍卫们都能证明你是为皇上觅觅神兽而死的，也会为你歌功颂德，歌功颂德。哈哈，尤三，动口吧！”
申屠胜两脚蹬地，惶惶撤退退却：“你管它喊尤三？那它不是……荒谬？”
褚谋哼道：“别傻了，它只是我事先安放的杀手，身披虎皮，足躲芒刃，天光黯然，没人能看出阿谁不利鬼的脑瓜子，是被食掉的仍是割掉的。还请申屠大人海涵，你的项上之物须被撕下来，也免得皇上起疑。”
狂笑声中，那只怪物腾空蹿至，抽冷子扑向褚谋。
没错，是褚谋，不是申屠胜。
褚谋当即吓破了胆，惊慌大喊：“孽障，你咬错人了——”
“没错，他咬的就是你。”申屠胜拍拍巴掌爬起：“我若那么随便受骗被骗，也不会在鸿胪寺混到五品左少卿。那日，你说要觅觅荒谬，我便料你没安好意，便假拆应承，并派人黑暗盯着你。哼，你的尤三早被除掉，他是我的荒谬！”
“申屠大人，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仍是放过他吧。”怪物摇头晃脑，口吐人声。
被吓得丢魂失魄的褚谋慌忙磕头如捣蒜：“大人，它都替我求情了。求大人高抬贵手，留小的一条贱命吧。”哭着喊着，褚谋禁不住打了个暗斗，想大白了一档子事：
荒谬只说反话，他说没胃口，其实是胃口大开啊；他说放过我，其实是要将我撕成碎片，饕餮尽光啊！
07
冷暑易节，春秋数度。
永乐十八年的一天，一个尖嘴猴腮的江湖术士，牵着一只状如猛虎的怪物走进了皇城。读过东方朔《神异经》的人连声惊唤：
天，那不是传说中的异兽荒谬吗？
没错，是荒谬！
很快，荒谬现世的动静，便一阵风似的传进了明成祖耳中。
墨棣猎奇心大发，命锦衣卫速将人兽一同带进宫。文武大臣哪见过那种怪物，哆寒战嗦刚围上前，便听荒谬含混不清地开了口：“婕妤鱼氏，昭仪吕氏，和银做局总管全都清清白白。”
银做局，是专为妃嫔打造金银器饰的部分。对啊，荒谬只说反话，它说清清白白，那就是关系暗昧，夹缠不清。
连阉人也敢碰皇上的女人，那还了得？墨棣顿时怒形于色，“啪”地拍了龙案：“杀！”
锦衣卫得令，曲奔后宫。不意，吕氏和鱼氏早已听闻风声，上吊他杀。墨棣那面尚未消气，荒谬又瞥向航海功臣郑和：“郑大人对皇上可谓赤胆忠心。”
赤胆忠心，反之是心怀贰心，此种人即使再有能耐，也绝不克不及留。不能不认可，皇上翻脸绝比照翻书还快：“来人呐，速将郑三宝押进大理寺候审！”
不等郑和申辩，几个侍卫已扑上，三下五除二，就将他绑缚得结巩固实，押往大理寺。恰好那时，郑和的手下杨敏告急求见，高声禀道：“皇上，臣认为那畜生是在乱说八道。”
“我乃神兽，不是畜生。”荒谬吃紧辩白。
“哼，露馅了吧？古书中云，荒谬说反话。你说你是神兽，那不是畜生是什么？”杨敏说着，又向皇上请旨，恩准两小我进殿面圣。
半晌之后，两个山民容貌的人被带进了朝堂。一个黑脸，一个歪嘴，荒谬搭眼一瞧，很快认出了他们——
是昔时在孤魂荡碰着的路人。
08
他们不是过路客，是杨敏派出的密探。而那只荒谬，恰是5年前为皇上觅兽牺牲的鸿胪寺左少卿申屠胜。
本来，从榜葛剌国麒麟、皇上设席那天，平昔从不掺和派系争斗的郑和和杨敏便重视到申屠胜的眼神里含满了恨意。俗言：害人之心不成有，防人之心不成无，黑暗监视，公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奥秘：
申屠胜杀死褚谋后，竟让江湖术士摘用骇人听闻的摘生折割之术，破费5年时间，将他酿成了异兽荒谬！
可是，他为何要那么做？寡臣尚未揣摩出名堂，只听申屠胜哈哈大笑道：
“永乐八年，宫女鱼氏受昭仪吕氏挑唆诬蔑吕美人，被冤杀的银匠和宫娥中，就有对我恩重如山的义父和表妹。那时我就宣誓，我要一步步将官做大，把信口雌黄的害命凶手全都除掉。可郑三宝和杨敏带回麒麟兽，阻了我的升迁路，毁坏了我的复仇大计，他们也该死。升职无看，好在奸诈小人褚谋给了我启迪，我要借荒谬之口，给我的亲人报仇，为冤死者讨还公允！”
鸿胪寺，看天象，测吉凶，万一哪天天降异象，申屠胜的话，说不定还实能再次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可事实是，能坐上龙椅，能拥有全国，皇上绝非好糊弄的主儿。他之所以相信申屠胜假扮的“荒谬”之言，诛杀吕氏鱼氏，是因为他早知吕美人之死是冤案；将郑和打进大牢，意在考验他能否忠心。当然，他亦心知肚明，世上并没有荒谬之物，而杨敏带回的瑞兽麒麟在国外喊：
长颈鹿。
做者：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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