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辰光就欢喜养蟋蟀,上海人喊“赚绩”。我七八岁时,站在大人背后看他们斗蟋蟀,看得进神,热血沸腾,觉得本身也变幻成一只打遍全国无对手的蟋蟀。十明年时便和小伙伴们本身组群斗蟋蟀,却发现老是斗不起来,盆里的蟋蟀不像武士像君子,狭路相逢却互相礼让,绕道而行,用丝草引了半天也不开牙,纳闷之际,末于弄堂里一个喊王革履的爷叔指点迷津:“侬额赚绩是啥处所来的?”“侪是弄堂里爷叔送拨阿拉的呀。”王革履讲:“格哪能会斗呢?伊拉送拨侬的赚绩,侪是斗败脱的败鬼赚,也喊腻先生,已经丧失斗志了,厾脱货。”“格么哪能办呢?”“要么花铜钿往买,要么花气力往捉。”
各人不响,心里转念头:王革履食仔赚绩草,讲话轻飘飘,阿拉小学生铜钿啥处所来?看来只要一条路,自家往捉。王革履指明标的目的:上海更好的蟋蟀在西南标的目的的七宝。到了礼拜天,一帮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山高水远,调了两部公交车,七转八弯觅到七宝,暮色苍莽,田间沟边蟋蟀喊声四起,头两个小时下来,却是小有斩获,多的捉牢五六条,少的也有二三条。正兴致勃勃时,突然一条黑影奔来,听到浓重的郊区口音骂庙门:“上海来的小赤佬,鸡毛菜侪拨伊踏光了,捉牢,打煞脱伊!”,吓得各人拔脚就逃,气喘吁吁逃到汽车站,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只好步行回家,到家已经是三更三更,气得爷娘阿潽阿潽,固然免不了一顿臭骂加一顿“麻栗子”,但看竹管筒里的战利品,心里仍是气呼呼的。
王革履讲得有事理,捉来的七宝蟋蟀公然勇猛,两虫相遇,战况猛烈,最初我的一条红头蟋蟀打遍全国无对手,就用古罗马角斗士“斯巴达克”来定名。在小伙伴的拱火下,成功冲昏思维,我捧着“斯巴达克”到爷叔们的圈子里往斗了,不意强中更有强中手,一番厮杀后,“斯巴达克”一条大腿被对方咬下,惨绝人寰,几天后“斯巴达克”便一命呜唤,我悲伤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经此一役,决心不再参与斗蟋蟀,爷叔们裁减的蟋蟀,我收容下来,好生饲养,让他们休摄生息,恢复喊喊,并起头勤奋往体味和赏识蟋蟀的喊喊。
蟋蟀的喊声不嘶不喑,不疾不徐,穿透力强,养在泥罐中,喊声仍能穿透罐壁,清澈悦耳。认真辨听渐渐发现其实它们和人的声音一样丰富多彩,有高中低差别音量,喊喊的音量和节律,也有差别。我逐步从喜好蟋蟀的喊声到喜好所有的喊虫,来自京、津、冀、鲁的喊哥哥(蝈蝈)、油葫芦(黑虫)、金钟也成为我家座上客,加上蟋蟀,我称之为喊虫中的“四大天王”。“四大天王”中,蟋蟀身胚最小,但力道不小,喊得负责,一夜喊到天亮,像三层阁上永不用逝的电波;油葫芦腰圆膀粗,墨腾赤黑,像《三国演义》中的猛张飞,但一振翅却低声细语,好像情话呢喃的少女;金钟穿一身笔直的翠绿夜号衣,绅士气派,但不喊则已,一喊冲天,银瓶乍破水浆迸,公然不负金钟名;身躯伟岸的蝈蝈嗓音宽厚响亮,如嘈嘈急雨,大珠小珠落玉盘;如擂鼓出兵,铁骑凸起刀枪喊。天天夜里,“四大天王”四重奏音乐会便起头上演,顿挫顿挫,此起彼伏,天籁之音,其实美妙。
有伴侣看到我在微信伴侣圈里发蟋蟀的照片,便问我斗蟋蟀战绩若何?我写了一首打油诗做答:我家赚绩只听喊,勿上战场往撕咬。同为尘世一小虫,何苦相搏添纷扰。我的赚绩只听喊,蟋蟀秋声多美妙。万籁百喊各自唱,各美其美显风骚。(葛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