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明路长篇小说连载《又见洛阳》第二部 ：淮左中原（31）魂兮南渡

三十一 魂兮南渡

六年未见家人面，那一天，露宿风餐的左民，末于回到了他的新故土广陵。

行过一道拱桥，穿过一条石展巷，左家宅院就呈现在面前。那是一栋青砖墨瓦大宅院，和六年前差别，大门加宽了，门外多了一对石狮子，还有两个拴马柱。

昔时左民收留的男孩姜岸生，那时已经十七岁了。他正在左宅门外巡视，见一个汉子骑着一匹马哒哒而来，走到跟前，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左，二哥回来了！”岸生喊着，跑了过来。

“是岸生呀，长那么高了！”左民说着，下了马。

岸生露出了左民所熟悉的腼腆样。他一边看着左民，一边帮他拴马。“二哥，干爹可想你了！那个栓马柱就是为你设的。还有啊，你怎么跑得那么快，你寄来的信，今天刚有人给捎回来。干爹看了，都落泪了……”

两人说着说着，不觉已到了大堂下的庭院。左江正在庭院侧面的花圃上浇花。“岸生在跟谁说话呀，叽里咕噜的。”

岸生不由得跑上前来：“干爹，您看，谁回来了？”

“你是说左纳呀，有什么好少见多怪……”左江说到那里，一昂首，话行住了，手里的水瓢咣啷一声落地。“左民！是你！左民回来了！”

左民喊了声“爹!”上前鞠躬行大礼。左江顾不得许多，张开双臂抱住了儿子。

婉心闻声赶了出来，左民遂向她也行礼：“婉姨好！”

和六年前比拟，父亲显得老态多了，皱纹深了，两腮垂了，眼神也没有以前的犀利了。看到了六年未见的儿子，左江眼里泛起了泪花。“左民哪，你末于回来了！爹适才还在念着你呢……”

“是啊，”婉心说，“刚刚还在提呢，说左民，左民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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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让爹看看。”

“哎，”左民忍着心里的伤感，端规矩正站在父亲跟前。

左江上上下下审视着左民，抚摩着他的身体。“手盘上那么大块疤……”

“和石勒军对杀时落下的，没大碍。那仗我们打赢了！”

左江：“你又瘦了……”

“父亲勿忧，孩儿身体好得很。三弟、四弟呢？”

左江从头坐了下来，“你回来得不巧。你三弟他出门往了，往新息跑生意。”左民一听，有些失落，接着有些担忧：“新息如今在石勒手里。”左江悄悄叹气：“他跑过几次了，应该没事的。”

左江缄默了，左民也是。新息那个处所对左家人是难以承担的重。

左江突破缄默：“左民啊，此次你回来，能住多久？”

“爹，孩儿此次回来，就不走了。”左民说着，卸下了铠甲。

左江一听喜极：“实的？我没听错吧？”他转身问岸生。岸生说：“干爹，您没听错，二哥他是那么说的。”

左江：“那可是太好了！”他转向婉心：“别在那儿站着了，快往吩咐钟嫂，今晚做点油腻能下酒的。明儿个呢，要多做点，好食的都拿出来！”

婉心欢欣应道：“哎，我那就往。”

晚餐的时候到了。比起六年前，那一次的饭局上少了一小我——三弟左纳跑生意往了——却多了三小我：四弟左健的老婆白氏和儿子左安，还有左江认的干儿子岸生。那会儿，左江坐在中间的案边，左民和四弟左健分坐两旁，岸生就坐在左民的边上。在他们后面有左纳的妻儿和左健的妻儿。婉心，则坐在左江的后面。

“二哥，听爹说你此次回来就不走了。正好，赶紧成个家，别再打打杀杀的了。”四弟左健罕见地和那个二哥搭上了话。

左民一会儿不知若何做答。很少言语的婉心插话了：“你看，连四令郎都那么说了，不是我的妇人之见了吧？”

左民想说什么，却被左江夺了先：“左民刚到，那种事也得随缘，仍是左民本身拿捏吧。”

左民垂头不语。每次人们提到他的亲事，他城市想起小蝶来；一想起小蝶，他就会对一般的女人兴味索然。那是他深躲不露的奥秘，就连父亲也不晓得他心底的那一道“婚姻障碍”。

晚饭后，左江和左民父子俩到了左家后园。昔时左民帮手建过那个园子。如今，那后园里有花圃、柳树和树下石几，有竹林小径。那低垂的柳树时而随风而动，似乎熟悉久违了的左民。远处传来淮河哗哗的水声。今夜夜空明朗，星汉绚烂。左江仰看天空，长叹了一息。“十一年前南下时，记得有一夜，我们在平顶山南边的坡地上露宿。那天空说大是实大；说窄，也窄，因为其时，我实的不晓得下一夜会在哪里过；下一顿饭，会在哪里食……”

左民充满豪情地：“父亲，我晓得那份困难。昔时我随祖逖将军南下，几百户人家，路上老弱走不动，祖逖将军就把本身的马车给他们。后来我看他走得十分食力，说什么也要把我的马给他。各人都喊道：行主骑马，行主骑马！他那才牵强上了我的马。我年轻，上山趟水的都不怕。就是苦了那些老弱妇幼。”

“假设不是八王之乱，你大哥早就顶了我的位置；假设不是胡人之乱，我们也不会南下，玉容也不会死……”说到悲伤处，左江泪纵横。

左江的悲感情染了左民，让他再一次想起了小蝶。他伸手握住了父亲的手，“父亲，别难受伤身子，都过往那么久了……”

左江拿衣袖抹了抹泪，问：“左民，爹是不是很老了？”

左民：“不，爹巩固着呢。”

左江摇摇头：“爹不巩固了。实话告诉你，自从两年前把你母亲的墓地迁到那里来以后，我本身觉得差多了。”

左民一听赶紧问：“爹，母亲的墓如今哪里？”

“走，往前，我带你往看。”

左江一边缓缓走着，一边告诉左民两年前的事。两年前，他带着左纳、左健往了一趟淮安凤林山。他们请了风海军来批示，还有一位西域僧人，择日择时动土，焚香烧钱。固然时隔九年，开棺后，见了玉容的骸骨，左江仍是几乎没有晕过往。后来他的情感渐渐平静了下来，就和两个儿子一路把玉容的骸骨全数收好。那一趟，几乎是另一次的出洛阳，悲伤、动骨，劳神。好不随便把玉容的遗骨带回广陵，左江又硬撑着，请来僧人做道，和两个儿子一路，把玉容的骸骨按本来的样子放进新的棺椁，埋进新左园西北角的墓地中。次日，左江便起头大病，来势凶恶，把一家人吓坏了。

“好在我命大，硬是从阎王爷那里逃了出来。要否则，左民，你此次回来，就只能看到我的墓坑了……”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玉容的墓前。坟墓朝西，一块大石碑屹立墓前，上面刻着“左门贤妻慈母刘玉容之墓”。墓的两边种满花卉，幽香隐约吹送。左民一见，唤了声“母亲！”便跪地三拜，“孩儿不孝之至，又没能为母亲扶骨回家……”说完俯身抽抽泣。左民一边抽抽泣一边喃喃而语，最初说：“母亲，待孩儿改日洗澡净洁，再来母亲跟前烧香敬拜！”

抽泣诉完，左民审视墓碑，从上面刻的称呼上看，左民料想父亲是无意再续弦了。他也末于大白父亲为什么衰老了那么多。“爹，颠末了那么多事，您要多歇息，不要再累着了。”

左江说：“说来爹还要好好谢谢你，带了岸生进左家。那些年，他可顶了很多事，帮了很多的忙。爹老了，好在，你们兄弟都顶起来了，爹没有什么不安心的了。”

父子俩缓缓往回走，心绪都不是很轻松。说到左民那些年的兵戎日子，左江说：“如今祖将军也走了，我晓得你心里必定欠好受，可是说实的，看如今江左的形式，我看是北伐无看。未来南北要再同一，必定要靠哪位深明大义的人先整治北方，然后南下兼容。”

“爹，您实那么看？”左民问，神色相当阴郁。

“是，”左江确信地说，“我晓得那话你不爱听，但是现实摆在那里，江左的那一群花花王宫子弟，你能指看他们北伐杀敌？识时务者为豪杰。祖将军过分固执，才会忧郁成疾。你也老迈不小的了，你的三弟四弟都生儿育女的了。左健说得有理，你也该想想成个家了。”

左民没有回应父亲的话语，却问了一句：“父亲，假设哪天南北同一了，您还回洛阳往吗？”

左江缄默了半晌，“那话你六年前就问过了。此一时，彼一时。左梁庄园没有了，反却是，我们在淮左已经有了根底，你母亲的灵榇也回来了，我的心也跟着不变了下来。不外，我心仍是常在洛阳，期看你和弟弟们，不管那边住得若何，都能常存那份洛阳心。”

左民点头：“父亲的话孩儿谨记。”

“明天，”左江改了话题，“我要把你裕仁伯、东琅叔、少虎哥他们请过来一路进餐庆祝。你们好好聊聊。你叔伯年纪大了，身体也欠好，聊一次，少一次。”

左民点头，“孩儿听您的，父亲。”

做者：

曾明路，笔名虔谦，福建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及研究生结业，海外华文女做家。做品颁发于国表里报刊杂志。短篇小说曾获郁达夫小说奖提名，移上银幕;两度获北美华人藏书楼协会更佳图书奖，两度获长篇小说华文著作奖，数度获汉新文学奖。2018年“和平兴起·变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文学创做大赛”小说银奖，2019年首届“大湾区”杯长篇小说汗青大奖，2019年大运河全国主题征文小说三等奖，2022年首届华人影视文学优良创意奖 。散文诗做屡次获得国表里奖项，编进教材，收进多种选集。出书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散文集及诗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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