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原来,啭儿跟她娘合盖一床被子,已经顾头顾不了脚,多了一个牛蒡就更难遮身蔽体。钱袋偏疼眼儿,生怕牛蒡挨冻,把牛蒡放在中间,她和女儿一左一右像烙饸子,夹在中间的牛蒡胸前背后都像炉烤。钱袋还怕牛蒡受委屈,自个儿脱光了上身,搂抱着牛蒡睡,又喊啭儿一丝不挂,紧贴牛蒡身上,那就更苦了啭儿,一夜不知冻醒几回。前胸热得像三伏,后背冷得像三九。
牛蒡七岁上学,被爷爷接回家。白日上学快乐奋兴,夜晚睡觉没有奶妈和干姐姐陪同,大哭大闹睁着眼睛不瞌睡,刘二皇叔只得找钱袋求救。钱袋一笑,愿将啭儿许配给牛蒡当伴郎媳。只要孙子可以安睡,刘二皇叔不吝饮鸩行渴,立即交换龙凤帖,写下大红婚书。
十三岁的啭儿穿一身红袄绿裤,抱个梳头匣子,不坐轿不吹打,伐柯人牵着她的手,寡目睽睽之下进了刘家。伴郎媳不是已婚的老婆,也不是仍然男女有此外未婚妻。啭儿最兴奋的是两人共有一床大花棉被,从此去除冬夜被冻之苦。
牛蒡十三岁考取通州潞河中学,那是全国闻名的一所美国教会学校,考取潞河中学被称为中了洋举人。谁想,啭儿却一反常态,死活不准牛蒡走出刘家锅伙。
啭儿不食不饮不睡,曲着脖子哭喊,扯乱头发疯闹。刘二皇叔只当她中了邪,便找钱袋前来捉妖。钱袋在汉子身后昏睡三天三夜,醒来一睁眼,竟酿成了半仙之体。一会儿是张天师之妹,一会儿是骊山老母之女,有时又自称是铁扇公主牛魔王之妻。
钱袋驾到未开言,啭儿就猛扑到她的怀里,唤天唤地大哭道:“娘呀,我没脸见人啦!狗嫌儿……污秽了……我的身子。”
“干爹,你养了个摘花淫贼的孙子!”钱袋像一头护犊子的母大虫,炸响的二踢脚蹦起八尺高。
刘二皇叔赶忙给干女儿赔礼,说:“我打断他的双腿,给你们娘儿俩出气。”
恰在此时,牛蒡身背一捆青柴,从河滩回来,进门高声喊冤:“爷爷!啭儿姐对我威胁迷惑,软硬兼施,我才不能不非礼而动。”
“那是我哄你玩,你就当实呀?”啭儿固然嘴硬,却已气虚。母大虫钱袋听话听音,心知女儿其实不占理,换上笑脸儿问刘皇叔道:“干爹,肥水没流外人田,肉烂在自家锅里;家丑不成传扬,您白叟家是不是就做个顺水情面?”
“找算命先生,选黄道吉日。”刘二皇叔冷静脸,“趁早尽快办喜事。”
“狗嫌儿,那可不是我牛不饮水强按头吧?”啭儿向牛蒡偷偷挤眉弄眼扮鬼脸儿。
“啭儿,你听着!”刘二皇叔神色铁青,“三年之内,你不克不及给我生下重孙子,我就喊狗嫌儿休了你!”
三年眨眼而过,啭儿未曾有喜,也就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刘二皇叔虽不是金口玉言,也是令下如山倒。刘二皇叔我行我素,硬逼牛蒡写下休书。牛蒡和啭儿自幼同衾共枕,情比桃花潭水深千尺,刀砍不竭,棒打不散,双双跪倒刘二皇叔面前,哀告开恩,耽误一年,刘二皇叔心肠一软点了头。
日思月盼又一年,啭儿的肚皮仍是一无所有。刘二皇叔翻了脸,不留半晌将啭儿扫地出门。
生离死别之夜,啭儿和牛蒡搂抱着哭抽泣,哭一会儿亲近一回,亲近了不知几回也就哭了个彻夜达旦。
“但愿今晚你给我撒下的种子能抽芽。”啭儿哭得像房檐滴雨,“你放假回村来,咱俩黑暗还做夫妻;等我肚子大了,再找爷爷讲理。”
“姐姐,你安心。”牛蒡一字一句,板上凿钉,“你不改嫁,我不另娶。”
啭儿回娘家,牛蒡回学校,每逢假日便幽会在桑间陌上。刘二皇叔催促牛蒡娶填房,牛蒡左耳进右耳出,其实不遵旨照办。挈延了一年又半载,爷爷病故,牛蒡想跟啭儿复婚。
啭儿跟牛蒡从柳棵子地滚到河滩,又从河滩滚进青纱帐,疲软得像一摊花秸泥,闭着眼睛淌眼泪,说:“狗嫌儿,那一年多我还挂不上驹;我必定不克不及给你生儿育女,不配当刘家的媳妇。”
“除了你我不娶他人,刘家归正是个绝户。”牛蒡是君子一言,驷马难逃。
啭儿的大姨嫁在苏洼子于家,五年前大姨死了,留下一儿一女,儿子于大昌二十四,已经娶媳妇,女儿于秀子才十三。大姨一死,秀子受嫂子凌虐,也看哥哥的白眼。那个于秀子虽是女儿身,却是须眉汉脾性,她不爱针黹女红,喜好舞枪弄棒。不知跟谁学会了拳脚,哥嫂欺得她忍无可忍,挥拳踢脚把哥嫂打得鼻青脸肿。
哥嫂把她扫地出门,她只得投奔到啭儿家。十三岁的姑娘气力比十八岁的小伙子大。刘家锅伙西南二里,有个牛犄角河口,陡岸如峭壁,河口像窄门,水急船难行。秀子天天盘起辫子,缠着个包头,穿一身她哥哥已经穿得陈旧的紫花布裤褂,光着脚给迎风逆水南来北上的运货船背纤。
从窄门外背到窄门里,一趟一里一升舱米。舱米就是从麻包里洒在船舱的杂粮,扫除起来也能到市上过斗平沽。一升舱米三成沙土,秀子却觉得粒粒珠玑,一天起早贪黑背八趟,能挣净米半斗多,趁便还可捎回一筐草一捆柴,几条鱼一篓虾。她不食闲饭,又能给啭儿家小有所补。姨父阿姨喜好她,表姐啭儿更心疼她。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嗣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做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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