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日报
雨
太阳亮堂堂挂在天上,照得每一处都亮亮的。气候实好,合适看一场展览——我陷在深圳酒店大堂的沙发中愣愣地想。筹备了大半年的“汪曾祺书画艺术做品展”深圳站如期“见人”,喜悦、兴奋、怠倦、驰念交错在一路,让我有一种不实在感。
自打做家汪曾祺同志1997年“不负责任”地“升仙”往了,时间已经又过往了两轮。
老头儿晚年曾有愿看:办一个画展,出一本画集。2020年是老头儿诞辰百年,家里人筹议,不如就替老头儿圆个梦,给他在美术馆里正经办个展,于是就有了从往年起头的“汪曾祺书画艺术做品展”巡展。因为疫情,深圳那站的展览挈到了2021年,但所幸,展览顺利举行且圆满落幕。
鉴赏家
题款:红花莲子白花藕,果贩叶三是我师。羞愧画家少常识,为君例外著胭脂。
老头儿曾经写过一首有关“做家画”的小诗:
我有一益处,生平不整人。
写做颇勤快,人世送小温。
或时有佳兴,伸纸画芳春。
草花随目见,鱼鸟略似实。
唯求俗可耐,宁计故为新。
只可自怡悦,不胜持赠君。
君若亦喜好,携回尽一樽。
老头儿是很爱画画的。“或时有佳兴,伸纸画芳春”,从荷花到人物,他都画。在我的记忆里,他的书房永久飘着“臭”墨味。我曾对此提过定见,被他忿忿地责备“不识货”。据说老头儿做画必需有酒。那个我印象却是不深——因为老头儿本身似乎就是酒曲捏的,动作间能自毛孔中散发出阵阵酒香。
除了画画,老头儿也爱读书论、画论。
前几年高邮筹备汪曾祺纪念馆,需要一批老头儿用过的物件。于是全家出动,在故居中找觅最能“代表”老头儿的遗物。我从老书房里整理出许多画集、画论,还有一堆文房四宝。画论中,涉及扬州八怪、八大山人和徐渭的出格多。
现今,“随和”“躺平”是贴在老头儿身上的标签,但喜好八大山人、徐渭的人,怎么可能如斯地道?徐渭狂纵难驯,八大孤傲落寞。在老头儿随和的外表之下,骨中暗躲狂野透脱。他的书柜里也有宋人花鸟、竹内栖凤,画里的雀鸟毛茸茸的,圆润可喜。但老头儿笔下的鱼鸟鼠猫却都含胸驼背、抻脖背手,像是他本身的自画像;翻着白眼、倔头倔脑的背叛愤青样儿可能是老头儿对那个世界中看不惯的工作摘取的“非暴力不协做”——任你如何,我若不协做,你能奈我若何?
可能是家里人都没有把老头儿的画当回事,他就特殊重视来求画的知音。画得更好的做品,可能永久是他送给他人的那一幅。虽也说“只可自怡悦,不胜持赠君”,但他却一次次地把“君若亦喜好,携回尽一樽”展示得淋漓尽致。印象极深的一次,我目睹得他展纸、构想、打稿,绘成一幅妙趣横生的“麻雀开会图”。画中的麻雀们罕见做“正经”姿势,凑做一堆,凝思“开会”。我爱不释手,毛遂自荐抱着画,随家人送往琉璃厂的“大千画廊”拆裱。从“开会图”自画廊取回,就不断顾虑,但一周后再往,画不见了!我翻遍老头儿的书房也没找到“小麻雀”,为此难受了很久。多年后才得知,第二天我的“小麻雀们”就被送了人。现在我还能大致回忆出那幅画的构图,只是不知画在何方。
插了梅花便过年
高考,我考进了前身为国立艺专的中国美术学院,那是老头儿昔时在昆明试图投考的备选学校之一。我自认在绘画学问上比老头儿强了一截,大一学了点艺术理论,放假回家看到老头儿的画横竖不顺眼——跟教师说的“好画”完全纷歧样,横不服、竖不曲、气不顺,手腕也没劲儿!一度很是嫌弃。而在为“汪曾祺书画艺术做品展”选画时,突然大白,那可能就是文人画所谓的“雅拙”。
“草花随目见,鱼鸟略似实。唯求俗可耐,宁计故为新。”老头儿说,“我始末认为用笔、墨、颜色来抒写襟怀,更为间接,也更快乐。”他似乎对没有成为一个画家深感遗憾,自认为“我的画往好里说是有逸气,无常法”。单论身手,他当然是比不得专业画家,但看气韵,却另有一份独有的安适荡在画中,形散神不散。他的书画风气和他文字气息相通,不古不今、亦雅亦俗,随性里带一点调皮,拙趣中又蕴含着意境。
整理老头儿的书画做品,还有一个发现。他喜好在画中题上本身文章中的句子——几乎就是暗搓搓为本身的文章配图!他在《两栖杂述》里辨白:“我在构想一篇小说的时候,有点像我父亲画画那样,先有一团情致,一种意向。然后定间架、画‘花头’、立枝干、布叶、勾筋”“我认为,一篇小说,总得有点画意。”可能那些画就是老头儿写文章时的胸中画意了吧。固然我已经失往了和老头儿当面“论道”的时机,但是文章和书画比照来读,却似乎是在和老头儿隔空聊天,就像小时候那样,他笑呵呵地评论文章,点拨书画,偶尔撇嘴笑话别人的初级错误。
绿菊
题款:别伦·别尔生说花里只要菊花有绿色的,不见得,但绿菊确较常见。曾在家乡见绿菊一盆,花如喫面的汤盆大!一九九六岁首年月冬汪曾祺记。
我在筹谋展览时,以老头儿的文学做品内容、人生履历为明暗线,把他的文与画连系起来闪现,能够看做我在生长过程中逐步地发现他的各个侧面、不竭重识他的一次“阶段性功效报告请示”。把他的“自娱”功效倒腾出来小规模地展现一下,是期看更多的人在感触感染老头儿“万物静看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之余,发现那位饱含温情与狡黠的“文人书画家”。
爱画画的老头儿仍是阿谁老头儿,墨色循心,随遇而安;文画互渗,平易近人。
不要被他“不敷看”的自谦骗了。(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