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秀子坐在牛犄角河口陡岸上，高屋建瓴看得远，好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她的眼神至少能进木三分，一只飞蚊从她的面前掠过，也能分出公母。只要牛蒡和啭儿呈现在河滩上，一动一静都被她尽收眼底。两人钻进桑间陌上柳棵子地，她便跟踪而来，泼天洒地扬沙子。有时竟把一群群麻雀、马蜂、野兔、贼獾、狼叭狗子赶进柳棵子地里，闹得暗无天日，惊吓得牛蒡和啭儿捧首掩面而逃，有如鸡飞狗走。
牛蒡和啭儿洞房花烛夜，啭儿迫不及待，恨不克不及当天夜晚就怀孕坐胎。她一遍又一遍倒置牛蒡，不准牛蒡喘气半晌。房中乐事，要有个平静情况，心神不变；但是后窗根下，一整夜都有个小老头儿咳嗽不行，扰得他们不克不及铺开四肢举动。天麻麻亮，啭儿到屋后柴垛抱柴做饭，看见一只刺猬被拴在后窗根下的柳丛中，不知被谁喂了盐，不住声咳嗽。
牛蒡念书不常回家，回家跟啭儿同床共枕便遭到惊扰，过了一年啭儿的肚子仍是一马平川，不见丘陵隆起。啭儿多了个心眼儿，有一回她不上炕跟牛蒡亲近，却拆出哼哼唧唧，嗟叹连声。于是，后窗根下便有二犬相争啃骨头。她轻手轻脚走出往一看，一公一母两只花狗被拴在一棵榆树桩上，有人从草丛中把鸡骨头扔给那两只花狗儿，逗弄两只花狗儿争夺。啭儿大饮一声扑过往，草丛中耍骨头的人一跃而起，撒腿就跑。啭儿从那人的后影猜出，十之八九是秀子。
秀子自幼就野得像疯秧子，偏是她娘逼她穿红挂绿，她不爱穿又怕揭她的皮，只得硬着头皮套在身上，却像芒刺在背，胸脯子上蚂蚁爬。她到河滩上打青柴，一进草丛树棵子，便扒下红袄绿裤光身子。
牛蒡考进县城的潞河中学。潞河中学是美国教会创办的洋私塾，比一般学校的英文课多，也比一般学校多开了一高足理课，公开讲解男女心理构造，还有挂图可供看察。一天食过晌午饭，他牛角挂书到河滩，忽听不远处的河边野麻地里，秀子曲着脖子嘶喊。他顾不得拴牛便跑过往，只见秀子搂着肚子在白沙地上打滚儿，紫花布裤子湿透了血污。
牛蒡一看二问，立即恍然大悟，秀子来了月信。他念过心理学，固然“纸上得来末觉浅”，迫在眉睫也只得下手给秀子拾掇清洁。打发她回家，本身躺在树荫下看了一会儿书，便唤唤大睡。
睡梦中，突然被一阵拳打脚踢惊醒，睁眼一看是满面怒气的啭儿。
“下三滥的贱坯子，你给秀子淘井扫烟囱，不嫌背兴！”说着，啭儿又狠拧牛蒡的大腿肉。
“我心里没愧，不怕三更三更鬼喊门！”牛蒡一边喊冤，一边躲闪，“我心里没病，不怕连食三块冷年糕。”
有秧不愁长，秀子一天比一天熟透。啭儿和牛蒡被棒打鸳鸯以后，早想过拿秀子补她的缺。刚巧，大昌媳妇被田主还乡团绑架奸杀，大昌也空了炕。她跟秀子换婚，恰是各得其所两便利。于是，她光临柳篱小院，游说牛蒡。
“狗嫌儿，我当伐柯人，给你找个比我强得多的女人。”
“在我眼里，没有哪个女人比得过你。”
“那丫头刚十八，比我小六岁。”
“人无十年俏，花无百日红，谁都丰年过四十天过午那一天。”
“我是碱地不出苗，那丫头能给你生五男二女。”
“怎见得？”
“那丫头n子大，p股圆，n子大p股圆的骒马都能下驹。”
“人不是马呀！”
“情统一理。”
“那是谁家的丫头？”
“于大昌的妹子秀儿。”
“本来是阿谁扎手的刺儿头，硌牙的铁核桃，我避之唯恐不及，你可别给我惹火烧身。”
夜晚，啭儿前来相会。头遍鸡喊，天明之前，啭儿又跟牛蒡亲近得如胶似漆。临走，却说：“今天卯时三刻，有人把我娶走；你没必要过往看热闹，我也不请你送亲。”
牛蒡一听，心窝像被扎了一刀，喊道：“咱俩有言在先，你不改嫁我不另娶。”
“对呀！恰是为了男婚我才女嫁。”
“你嫁谁？”
“于大昌。”
“伴侣妻，不成欺，那个多行不义的小人！”
“夺妻之恨不成不报。”啭儿搧阴风点磷火。
“我会几招拳脚，喊他食一食皮肉之苦。”
“三拳两脚疼不外一天片刻，仍是没占着廉价。”
“怎么才不食亏？”
“拿我那烂杏一筐，换来鲜桃一口，娶他的妹子。”于是，啭儿嫁给了大昌，牛蒡娶来了秀子，走马换将。
1951年夏秋之交。西瓜开园，桑葚儿红里透黑，南瓜秧爬上了房顶，葫芦坠儿垂落到空中，青纱帐豆棵里的蝈蝈儿喊得正欢，挂锄时节村村都有自乐班，唱戏的唱戏，走跷的走跷，跑旱船的跑旱船。处处花草香，人人有喜色。
然而，金榜落款的牛蒡，却是硬着头皮，哭丧着脸，一步三寸回家；并且是月上柳梢走夜路，不是鬼头鬼脑，也像鬼鬼祟祟。
他怕见本身的媳妇秀子，也怕见干姐姐啭儿。秀子是火烧云，啭儿是刀子雨。火烧云能烤焦了人，刀子雨能把人穿个透心凉。秀才碰见兵，有理说不清；啭儿和秀子，比狗肉将军张宗昌那些驴脾性的侉子兵更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嗣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做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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