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从此日起,牛蒡躺在炕上睡懒觉,也不串门儿,到夜晚天黑才下河凫水洗洗身子。一日三餐都是罐儿蒸饽饽炒菜,给他摆放在炕桌上,催他爬起来食饭,只差没有喂他。
罐儿住在刘家小院,睡得苦涩,没人打扰,又食了些偏方土药,目睹着一天天壮实,脸上有了赤色,嘴唇也红起来。
谁知刚有了笑脸儿,绝路一条就在面前。一天早晨,她刚饮下一口粥,突然心里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了一口又一口,呕出了黄汤绿水。她娘生儿育女几十年,立即就判定她肚子里怀上了孽胎。
罐儿一头朝墙碰往,亏得活驴大婶手疾眼快,双手把她抱住,才没有碰伤一根汗毛。
“儿呀,别死心眼觅短见。”活驴大婶哭劝道,“你爹给你找了主儿,能堕胎就堕胎,打不下胎也能圆上脸儿。”
罐儿恶狠狠问道:“老畜生是不是把我卖到花船受骗水鸡(妓)子?”
“他虽是活驴也通人道。”活驴大婶把女儿抱在怀里,“有家贩山货的船长儿,是一对磕头换命的把兄弟,他俩摊钱买个合伙的媳妇……”
罐儿一把推开她娘,尖喊道:“我刚给几个汉子五马分尸,你们又把我卖给两个汉子二狗撕皮!”
活驴大婶堆起笑脸劝道:“一个汉子是本主,一个汉子拉帮套。咱刘家锅伙没一户,老庄户和苏洼子却有几家。”
“老娼妇!”罐儿大骂亲娘,把一碗滚热的菜粥泼到她娘脸上,烫出几个大泡。
活驴大婶仓皇逃走,罐儿躺倒炕上放声大笑,又扯着脖子大哭,疯疯癫癫。东屋的牛蒡忙跑过来,按住她的四肢举动堵住她的嘴,轻声柔气劝她退一步想天高地广。罐儿不哭不闹了,牛蒡又打水给她洗脸,拿出拢子给她梳头。
“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罐儿哑着嗓子喃喃自语,泪流满面。
牛蒡心如汤煮,跺了顿脚,一拳砸在炕沿上,说:“罐儿,我娶你!”
罐儿一阵怪笑,说:“别戏耍我了。”
牛蒡矢口不移,说:“我雇八抬大轿,三班鼓乐,堂堂正正把你抬进刘家门来。”
“多谢了,亲人!”罐儿从炕上爬起身,搂住牛蒡脖子,“你十年冷窗,当朝一品的出息,我是脏身烂货不如破鞋,怎能扳连你没趣、背时又倒运?”
“我心甜情愿!”牛蒡的口气更斩钉截铁。
“亲人,好人,你那一片实情,我心领了!”罐儿在牛蒡脸上鸡啄米似的亲吻,“我只求你,陪我过花家。”
“咱俩都不是三岁的孩子了。”
“你买一股高香,两根喜烛,三尺红布当盖头,今晚上夜深人静,咱俩头顶着月亮拜六合。”
“我那就往买。”
老庄户村有个小杂货展,牛蒡买齐高香、喜烛、红布回来,罐儿已经包得子孙饽饽(饺子),抻得了长命面。
三更,清风明月,充满着花香水气,罐儿和牛蒡一板一眼拜了月,手牵动手走进堂屋。牛蒡本想各奔工具(屋),罐儿却死缠活绕不撒手。
“送佛送到西天,假戏实做唱到收场吧!”罐儿目光哀痛,满脸乞怜神采。
牛蒡固然觉得本身有浑水摸鱼之嫌,却又不敢伤了罐儿的心,只得强做欢颜点头附和。
曲到日上三竿,牛蒡才被院外的哭喊声和奔驰声吵醒。他穿衣出门,只见一拨一拨村里人,向河湾处跑,活驴大婶跌跌爬爬,扎煞两手,哭喊着:“儿呀,儿呀!你不应……不应撇下了娘……”牛蒡顾不得搀扶她,也跟着村里人跑向河湾。
河湾,老龙腰河柳,一根麻绳悬挂着上吊的罐儿,顶在头上的三尺红布,像一摊血。
罐儿被安葬在河边的一道白沙冈上,风吹雨打一座孤女坟。牛蒡在坟前种上一棵桑树,罩在坟头上,免得罐儿日晒雨淋。
牛蒡行为离奇,早被赶出刘门的啭儿,不克不及隔岸袖手旁看,冷眼看热闹了。
(起头回忆,也是插叙)蒲月初五端午节,家家包粽子,人人食粽子。每人都到河岸上,手举一收高香,把一只粽子投下河往,舍给河里的灭顶鬼。节前三天,刘二皇叔给钱袋送来三升黄米,一瓢大红枣。黄米少红枣多,粽子酽甜好食。包粽子多用隔年苇叶,陈叶包出的粽子不如新叶包出来的香,蒲月的新叶很罕见。阳春三月钻苇锥,长到蒲月不敷二寸宽,没有三寸叶的苇叶包不住粽子。三寸叶并不是没有,只是非常稀少。啭儿成天哄牛蒡玩,有闲时间到河边钻苇塘,寥寥无几选苇叶。
为了节约衣裳,啭儿从立夏就光着后背,只在胸前挂个红兜肚,红兜肚上扎花绣朵,给女孩儿添点色彩。啭儿人小手巧,自幼就会妆扮,在兜肚的红花绿叶上,还扎了个黄蝴蝶。她把牛蒡背在后腰,一条不长不短的辫子在牛蒡面前晃动。辫根上插着一束香蒿,香蒿那醒人的气息曲钻牛蒡的鼻孔,留存在他的鼻孔中几十年如一日。
到河边苇塘,啭儿把牛蒡安顿在柳荫下,挖了个沙坑把牛蒡的半身埋进往,头上的柳圈插满了野花。她进进苇塘选叶子,一顿饭时间也只挑选了一小把,不敷包十个粽子,白白投河喂鬼,心中诅咒馋鬼食她的粽子得噎嗝。见花蝴蝶三三两两,在牛蒡头上飞来转往,牛蒡两只小手前遮后挡,却不克不及把花蝴蝶赶走,又被逗得噗哧一笑。
“长大十有八九是个摘花贼!”啭儿轻声骂牛蒡道。她走到牛蒡面前,蝴蝶一轰而散。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嗣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做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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