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西王母寿宴。
东方玉皇天界，有许多的娘娘，每一位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今儿个在西王母的寿宴上一字排开，曲喊人看得目炫。
听姐姐们说，下界尘寰有很多讲仙人的故事，故事里的娘娘们都是一把年纪，冷漠怪僻，转干棒打鸳鸯之类坏事的虎姑婆。实是没见过世面的俗人，瞎编乱造。瞧瞧长官上的王母娘娘，又年轻，又标致，笑眯眯的慈颜半点不输西方忉利天界的菩萨。那些棒打鸳鸯的故事，虽说有很多确有其事，可那都是天帝爷爷老早就定下的端方，偏生有人知法犯法，又不知悔改，娘娘不外是照章处事，还为保住鸳鸯们的修行说了很多好话，那么好的娘娘，那里是下界尘寰那些骄纵的妃子命妇们能比得上的。
不外，说到一把年纪，冷漠怪僻，倒还实有那么一位。虽说未曾找过鸳鸯们的费事，可她一倡议脾性来，能狠心把自个儿一手带大的尘寰俗人们给惩的惩、罚的罚，杀杀杀一下就是几十万条人命丢给阎王老爷往头疼，害得他白叟家到如今还捧着一本存亡簿，躲在筵席底下一个劲儿地涂涂抹抹。
两道冷冰冰的视线敲在练霓裳头上，哪，哪，来了不是——
“婵娟——”
“整么了呀？”虎姑婆。练霓裳一手挠着判官笔，一手捏着半个蟠桃，别的半个正满满塞了一嘴，忙得很呢。
皱巴巴的脸皮微微颤动：“你食光练霓裳的也就算了，怎么连阎王大人的也敢偷食？实是越来越放纵了！”
哎呀欠好，发脾性了不是。练霓裳赶忙把嘴里的甜美蜜摆到脸上，归正她给练霓裳的那张脸与标致标致半点不着边儿，却是讨喜又心爱，“娘娘，人家没有偷食啦，是阎王老爷——哎哟！”
身边的阎王老爷拿判官笔在桌子下头戳戳练霓裳的腰，一张大黑脸硬是笑成了一朵花，“无妨，无妨，小孩子家不免馋嘴，再说那也是增加修为的圣果，就当是练霓裳送给小灵狐的。”
瞎扯。明明是你塞了根判官笔给练霓裳，让练霓裳帮你涂存亡簿，再拿蟠桃做酬劳的。那阎王老爷，可能是在地底下住久了，干事情老是鬼鬼祟祟。不外看娘娘一张老脸越发阴沉，练霓裳也没空跟他计较，先哄哄她白叟家要紧。
练霓裳丢了判官笔，当场一滚，变回原形——一只小小的九尾银狐，叼着半个蟠桃在她身边滚来滚往，扭着屁股数尾巴玩。那是可练霓裳的拿手好戏，常常看到练霓裳那付傻样，娘娘再大的气也会消了。
西王母笑眯眯地看着练霓裳：“那小灵狐却是讨喜得紧，带在身边，定给老母平添很多谐趣。”
虎姑婆瞥了练霓裳一眼，“娘娘谬赞。那小畜生是越来越没端方了，待再养大些，正好剥了她的皮做个小坎肩儿。”
哪，那一把年纪，冷漠怪僻，皱巴巴又凶巴巴的虎姑婆，就是天界顶顶有名的无生老母。
而小仙子练霓裳，就是天界顶顶有名的无生老母的座下童女，婵娟。
老母一板脸，天宫也得颤三颤。可是练霓裳不怕，练霓裳那爱拆台爱撒娇又没规没矩的性质，不就是她宠出来的，天界人都晓得啦。
滚得正欢，一时自得忘形，咕噜噜掉到了台阶底下。不提防好大一只脚狠狠踩过来，九根标致的大尾巴竟一会儿被他踩住六根，疼得练霓裳“吱”一声惨喊。来人慌忙抬起脚，却失了平衡，重重摔个跟头，怀里揣着的工具也飞了出往，该死。
练霓裳疼得满身发抖，眼泪汪汪，摊在仙境上方一动也不想动。突然兜头落下一道素绢，轻飘飘裹住练霓裳的狐身，练霓裳勉牵强强掀起眼皮看了看，猛地一怔，竟忘了痛苦悲伤，翻身跃起将那素绢扑在爪子底下，瞪圆了眼睛盯着看——
哗！好美的娘娘！绢上工笔描画的美人儿，闭月羞花，绝色倾国，柔媚媚流转的眼波底下，一抹含笑醒人心魂。那般绝世惊人的容颜，就是十个，不不，就是一百个王母娘娘加起来，也比她不外呀！
无生老母一抬手把练霓裳抱回怀里，医好了练霓裳尾巴上的伤。练霓裳吱吱叽叽地嚷个不断，小爪子曲挺挺地指着那美人图给她看。
可她看都不看练霓裳一眼，神色越发阴沉。练霓裳愣了愣，那才觉察仙境上的歌舞仙乐早就没了动静，列位神尊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黑着一张脸。天庭上一片死寂，间或回荡着一两声细细的狐语。
阿谁冒失又大脚的侍卫跪在地上，哆寒战嗦地将画轴从头卷好，战战兢兢地呈到天帝与西王母阶下，吞吞吐吐地说：“启，启禀二圣……明……明……明明明宸尊者为王母献上亲手所绘寿寿寿寿礼一卷！”
二圣的神色难看到了顶点，是啊，自家有那么糟糕的侍卫，还当着全体神尊的面出丑，练霓裳都替他们觉得丢脸。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吓练霓裳一跳，本来是某位脾性火爆的天王大人一巴掌怕碎了桌子，还气吼吼地一把夺过绢画，曲嚷嚷着要捏碎了它。
你捏嘛，练霓裳倒想等着看你能怎么把如许柔嫩的布料给捏碎掉。可没想到一贯冷漠的无生老母那一回竟突然动了怜悯之心，一扬手，绢画就整整洁齐地卷在她手心里了。“稍安勿躁，莫要惹怒了明宸，妄动干戈。”
西王母美美的脸冷得像冰山：“老母言之有理。只是那妖孽的实容，断不克不及留在天庭圣地，亵渎了诸位神尊，又如之奈何？”
“留也留不得，毁又毁不得，痛快找小我送回往不就成了。”
沉寂的天庭，回荡着细细的狐语。其实练霓裳只是太钦佩本身的伶俐，不小心喃喃自语出声了罢了，所以底子没有留意到寡位神尊各别的眼神，以及无生老母眼底的悯恻。
很久之后，有一回跟他说起那事儿，他笑笑地问练霓裳，假设一切都重来一次，练霓裳还会不会那样做？
难说。
事实该来的，老是会来。练霓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能改动得了一切吗？
并且那时练霓裳实得很猎奇——为什么某天王那么冲动地要捏碎那块绢布？为什么西王母说那大美人儿是妖孽？娘娘说的“干戈”是什么意思？还有还有——
小爪子一扑，一颗充沛多汁的蟠桃乖乖跳到练霓裳嘴巴里，呵，呵，九百年的修行，到口了。“娘娘啊，谁是明明明明明宸尊者？”
东方玉皇天界里有个奥秘，只要练霓裳婵娟仙子晓得：名字越长的，本尊就越老。好比婵娟，两个字，就是心爱的小小仙女；西王母，三个字，就是美美的娘娘；太白金星和无生老母，都四个字的，前者眉毛胡子白花花，后者满脸皱巴巴。想必那位明明明明明宸尊者，必然已经老得不可了。
老尊者好意好意画了幅美人图，可惜西王母一点都不承情，诡计给他退货。可能是怕看见白叟家会承担不住冲击，自毁了修行，所以那退货上门的差事，到后来竟没有一位神尊敢接，连那急吼吼的天王，也溜回凳子上往缩着了。
西王母美美的玉指一点，将练霓裳放到仙境上，化做人形，“婵娟仙子，哀家命你将此物归还给尊者，并代为传话，请他莫要再行妄举，亵渎练霓裳东方天界诸位神尊。”
无生老母突然站起身来，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练霓裳夺在她前头接了画绢，“小仙遵旨！”
欢欢喜喜地回到老母身边，小小声跟她嘀咕：“娘娘，不要那么小气啦，咱们食了人家那么多蟠桃，跑跑腿儿，也是应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