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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父亲垂死之际,为了突破没有子嗣那一魔咒,田沛霖就起头施行了一个斗胆而又宏伟的方案:欲在龙溪江岸建一“百斯庵”,以求多子多福。
百斯语出诗经“则百斯男”一典,说的是周文王行德政仁政,故而多子多福,传之长远。但为修建那庵,他却与兄弟们产生了矛盾、结下了梁子。其时他的二弟既霖和三弟甜霖,均认为乱世之秋不宜大兴土木。可田沛霖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当着属僚的面竟暴跳如雷,说什么如今还轮不到你们来比手划脚、说三道四,等你们当上了土司再说!当即命令告急征调司境三百名工匠,在原小庙的根底上加以补葺,不半年就落成了,可谓神速之极。而庵内除了供奉家先之外,还立有佛像、关公像,专供土民祭奠,并遣来两名尼姑守庵,香火竟一日胜似一日。
一天早上,田沛霖带着一家长幼前来敬香,天赐又大哭不行。他的哭声气冲牛斗、声震屋宇。田沛霖深感希罕,就想再血祭一次,便将血祭的地点从细柳城迁到百斯庵下龙溪江的沙岸上。龙溪江水又暴涨三日,竟然淹及庵下石阶,血腥三月不往!
一日,田沛霖静静来到行署保善楼,翻开秘笈库,翻看田氏族谱秘录。那秘笈只要当上土司的人才气看阅,不是土司就不克不及看。可是他随手一翻就怔住了,因为上面明大白白地记载着田氏子弟篡权夺位、弑兄杀父之事。他神色突然大变,竟惶惶不成整天起来。他晓得三弟饱读诗书才能非凡,一旦篡位又将如之奈何?前车可鉴不成不防!于是冥思苦想,他便想将三弟一家遣往陶庄。
陶庄其实是个不错的处所,卧于平山腹中,离司城东二十五里之远,是土司储躲贡茶之所,只因处所简单,有三两处篱笆,可远见“南山”,祖先便取了陶公“摘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寓意,此地也便得了“陶庄”那一雅名。那一年,田甜霖的儿子田舜年刚满八岁,不知一家报酬何要被大伯遣往陶庄,也想探个事实、问个大白,那日他便单独一人来到行署。其时田沛霖正与一侍女行乐,完过后见侄儿舜年贸然进来,很是不爽,就问六郎有什么事,怎么还没往陶庄?田舜年说大伯怎么喊我们一家往陶庄?我家并没有闹鬼呀!田沛霖就脸一木,断饮一声:“不成乱说!莫非沈道士、餐霞子的话也会有错?”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呀?”田舜年照旧傻傻地问。
“什么时候把鬼赶走了,就什么时候回来!”
“那……如果赶不走呢?”田舜年照旧不依不饶,想要突破沙缸问到底。
“赶不走?哼,赶不走那本王就杀了那些野道士、假僧人!看他们哪个还敢跟老子扯谎!”
“莫非为了那个就要杀人吗大伯?”田舜年越发地犯傻了,他小小的年纪又何尝晓得那里面的祸福与凶猛?
“为何就不克不及杀?”田沛霖感应本身的权势巨子遭到了莫大的威胁,就越发勇敢了本身当初的设法,无论若何也要将三弟一家遣往陶庄!
他不觉一阵嘲笑。
田舜年无言以对。他感应大伯的目光冷冷的、幽幽的,里面似乎躲有一条毒蛇!但他事实机智过人,便灵机一动,犯赖地说:“大伯,我不想往嘛!我想看看僧人道士怎么赶鬼嘛!”
“不想往?哼,笼里捉猪还由得了你?”他当即使清晰地意识到那六郎虽小,却机智过人,日后必是天赐的大敌!就想为儿子尽早拂拭那一障碍!又嘲笑道:“六郎若不想往,天然能够留下来!不外……”
“不外什么呀!实的能够留下来?”田舜年信认为实。
“大伯莫非还会骗你不成?但得有个前提!”
“只要不往陶庄,什么前提我都容许!”
“那你敢敲打人皮鼓么?”田沛霖诱惑了一句。
“那有什么不敢的!”田舜年拿起鼓槌,不假根究就敲打起来。“咚咚”几声,隔邻立即传来了天赐“哇哇”的大哭之声。
田沛霖就厉声饮道:“斗胆!放纵!——来人!”
李管家和几个宫人闻声赶来,见舜年拿着鼓槌傻站在那里,一脸茫然若失的样子,他情知大事欠好。哪知土司一步上前,又是一声断饮:“把那小子给本王关起来!养不教,父之过,几乎无法无天了!”
“主爷!舜年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李管家赶紧替田舜年求起情来。因为小小舜年闯的可是杀身之祸——那人皮鼓只要出征或是祭奠的时候才气敲打,现在舜年那么莽撞地一敲,无疑是催军出征、冲锋陷阵、杀敌呐喊。那可是犯了军中之大忌啊!但李管家此时却不克不及丢下舜年不管,他料想必然是本身跟田甜霖说的话让那小子听往了,他那才惹来杀身之祸!因而他想保全舜年其实就是保全本身。那时候他对土司田沛霖已经完全失往自信心了。
田沛霖可不迷糊,又冷冷地提醒一句:“你是大管家,你晓得擅自敲鼓者当受什么刑罚?”李管家说:“晓得!出征时,斩!祭奠时,剁手!”田沛霖说:“那好,你既为容美大管家,那你就看着办吧!”“主爷!”李管家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一时竟不知如之奈何!
其实田沛霖是在查验李管家。近来他发现李管家跟三弟走得越来越近,并且李管家仍是三弟妻子覃氏的一门远房亲戚,关于他们不太循分的言论早已传进他耳中,他就想弄个事实、探个大白,以便进一步投石问路!
各人闻声人皮鼓声那时都朝行署赶来。李管家就像见了救星似的,立马哭丧着脸向各人抱怨:“那可怎么得了!那可怎么得了!舜年事实还小!舜年事实还小!”
田甜霖也及时赶到了,他想不到竟是儿子敲打的神鼓,一会儿惊呆了,那可是闯了天大的祸啊!他于是不问青红皂白,扯住儿子的耳朵就痛骂起来:“你狗日的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神鼓也是你能随意敲打的吗?”
“是……”还不待舜年说出口,就被父亲猛地捂住嘴,呛得他几乎透不外气来。
田沛霖便借子打父:“三弟啊,国有法律王法公法,家有家规,没有端方不成方圆,你看那事该怎么办妥?”
还能怎么办?要杀要剐还不都由你吗?此时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可言,但无论若何也要先保全了儿子的人命再说:“大哥!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就原谅舜年那一回……舜年事实还小。我们那就往陶庄,立马就往!”
田沛霖没立马回话。他还想把那场戏做足。
那时在一旁看看的二弟鼻子一哼,说道:“好呀,既然要分炊,那我们先把父亲留下的三件宝物也分了……归正家越分越发,又不成能永久四世同堂!”
田既霖指的三件宝物恰是人皮鼓、琵琶琴和竹烟杆脑壳。那三件宝物都是祖传下来的工具,土民见了就好像见了土司本人——那是容美土司特权的象征!
岂有此理!田沛霖没想到,二弟竟如斯放纵、嚣张,当即恼羞成怒:那不是要造老子反吗?但他打心眼里也可以理解二弟,二弟有熏烟的癖好,父亲在世时就曾问他最喜欢哪件宝物,二弟不假根究地说:“我就喜欢烟杆脑壳!”那竹烟杆可不是一般的烟杆脑壳,它有三个脑袋,一大两小,是一根长竹鞭分蔸发的杈。三个脑壳上别离用金铜包着,上绘龙、龟、鹤三种吉利之物。一天拆上一锅就能从早抽到晚。再说那琵琶琴的来历跟人皮鼓一样长远,相传是八部大王昔时所携之物。此琴弦如白,弹之因景生情、因情融景,曲音簌簌有如天籁之音,或如流星掠空,或如响箭奔月,与虎錞于皆为军中之乐器。那人皮鼓就更不用说了,它是权利拥有者和得胜者的象征:出征擂之,鼓励士气,有如雷霆万钧、曲捣仇敌巢穴!哪一件宝物他又舍得呢?事实他是一个威风八面的土司!可是父亲事实有言在先,说是全国承平之后三人各携一宝,传诸后世之人。现在二弟提起,他又岂敢违抗父命?便嘲弄道:“仍是二弟记性好,父亲的话就你记得!不外你倒说说看,你想要哪件宝物?”“烟杆脑壳!”田既霖不假根究脱口而出。“那三弟呢?”他转过身来又问三弟,语气越发地冰凉。在他看来要不是三弟出那馊主意,二弟断然不会如斯出头具名公开搬弄!
“琵琶琴!”田甜霖照实答复。他晓得那人皮鼓即使本身想要也要不到,因为祖上遗言在先:只要秉承的土司才配享有那种无上的特权!但比起儿子舜年的人命来,现在那一切都不敷为道了。他便恳求起来:“还看大哥原谅舜年年幼蒙昧,不知天高地厚,做出那等该死的事来……但是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一切责任在我!是兄弟我管教不严!……我们那就往陶庄,假设没有大哥的吩咐、准许,我决不分开陶庄半步!”
那就对了嘛!田沛霖自喊自得起来,事实他的目标已到达,那就是:尽量或是尽可能地崩溃敌手的联盟——如今已经初见效果。为此他便不想把工作做绝,事实为官之道的法门在于:软硬兼施、恩威并重。此时见有了台阶可下,他便挥了挥手:那就如许吧!各自好自为之!
李管家心领神会,匆忙跑进屋将那竹烟杆和琵琶琴取了出来,恭敬地交到土司手上,田沛霖又逐个交给二弟、三弟,而且意味深长地说:“那可是我们田家的传家之宝啊!”田甜霖忙说:“感激大哥成全!”田既霖却漫不经心,啊哈一声,说有了它,咱的那日子仙人也得羡慕啰!田沛霖却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说我就晓得你有那癖好!你且抽你的烟往吧!目送二弟飘然而往。
“仍是大哥贤明,有气量啊!”田既霖头也不回,也老远不咸不淡地回敬一句。田沛霖不予理会。他侧过身往,凛然地看着窗外,心里却如翻腾的龙溪江水,不断地拍打着本身的心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