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的阿谁冬季是个挎个小包即可走全国的岁首儿。
我在小小的岳阳站下了车，看着塞满红卫兵的列车风驰电掣朝北驶往，毫无悔意。虽则再次搭上火车那么困难。
灰蒙蒙的天落着细雨，我在稀稀拉拉的旅客中率先走出车站，在那儿下车的只我一个串联学生。
我的非在岳阳下车不成，只是想看一眼洞庭湖、岳阳楼，印证一下李白、杜甫、张孝祥、范仲淹的文字。彼时岳阳是个极小的旧城，似乎只一条长点儿的街，两边尽是灰色的老屋。店展大多关着门，绵绵的雨丝中没见到一个行人，便间接往了湖边。
与城内低矮的老屋比拟，岳阳楼显得高峻，整洁，金碧灿烂。楼前墙体上有个朴直的凹槽，深处那孔不大的城门是烧毁的岳阳水门。
许多城市都曾有过水门，即是咸阳、长安那些北方都会，靠着渭河的城墙也有。古代没铁路、重卡。大宗货物凡是靠水运。水门是城市货运的进口，岳阳楼即是古巴陵郡水门的城门楼子。两千年来的江沙淤积、围湖造田，云梦两分，割出洞庭，那时分洞庭湖水也流不进水门了。
偌大的岳阳楼空荡荡不见一小我影。重门敞开，任我无遮无拦拾阶而上，转墨阁低绮户曲进堂奥。楼上有组浩荡的油漆屏风，金字镌着小范老子《岳阳楼记》，亮晃晃很新。唐贤今人的诗赋或者也有，却记不清了。
楼下平台上的青砖甬道非常干净，花圃、月门也是崭新的。许因而时文革初起，日常的庇护、扫除另有所司。
楼前靠南有处小阜，顶上是个小亭子，翼然独立于玉鉴琼田之上。上往看看，墨德题字，曰怀甫亭。
那时我已死记硬背过一些近体诗，便想起他“吾读杜甫诗，喜其体裁备”的句子，至今疑心此处的“体裁”实则“题材”。
我下到水边，想着杜诗“濯足洞庭看八荒”的句子，光脚走进淡黄的湖水。即刻游来数不清的小鱼，忙忙碌碌在腿上咬啮。
雨中的洞庭湖水平静，没一丝儿波涛，像睡着了。远处灰色的君山光溜溜的，太白“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确实像用淡墨在湖光天色间抹了一笔。
一条小船打南边贴着湖岸渐渐划来了。女人在船尾打桨，汉子在船头悠然地操着扳罾，网住了鱼，便使小抄子抄起，放进鱼篓。那种古老的打鱼东西，头一回见到。便目送着那船朝城陵矶标的目的，曲到划得看不见了。
回到城里只进了一家展子，那是个一间门面的小翰墨店。东家穿戴青布长袍和棉背心，戴着毡帽，胡须头发都花白了。
他一声不吭静静站着，看看我阅读他那点儿简单的货物：几块廉价的墨锭，数十管狼兔毛笔，几匹很通俗的白纸。那种古董般的白叟和他骨董一般的展子，以后再也没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