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钱识小（10-497）精思明辨，解难如斧破竹，析义如锯攻木，王充、

　　读钱识小（10-497）精思明辨，解难如斧破竹，析义如锯攻木，王充、嵇康以后，始见斯人：“女娲戏黄土，搏做愚下人，散在六合间，蒙蒙若沙尘。”

　　1、范缜《神灭论》。

　　按精思明辨，解难如斧破竹，析义如锯攻木，王充、嵇康以后，始见斯人。

　　范氏词无枝叶，王逊其简净，嵇逊其晓畅，故当出一头地耳。

　　2、六朝文阐说义理，稍钩进修微，便不免难免释氏经论机调，范氏独摆落悠悠，避之若浼。惟“形称其量，神言其用”如此，判别“量”、“用”，隐承释书之判别“体”、“用”(参看《周易》卷论《乾》)。

　　“量”与“体”一义，如《全三国文》卷七魏文帝《又与吴量书》论王粲：“惜其体弱，不敷起其文”，而《全梁文》卷五五钟嵘《诗品》上论王粲：“文秀而量赢”，又如《全梁文》卷五一王僧孺《詹事徐府君集序》：“量不伤文，丽而有体”，“丽”与“文”、“体”与“量”，等属互文。缜岂用而不知、习而不察乎？

　　3、论手、足、眼、耳等“皆神之分”而“长短之虑，心器所主”，略同亚理士多德论“灵魂”之“分”，有“饮食魂”(the nutrit·ive soul)、“知觉魂”(the sensory soul)等等，而以“思虑”(the power of thinking)为之主。

　　4、“魔鬼茫茫，或存或亡。……有人焉，有鬼焉，幽明之别也。人灭而为鬼，鬼灭而为人，则未之知也”；看此可知缜非“不信鬼”，特不信人死为“鬼”耳。

　　《墨子·明鬼》：“有天鬼，亦有山川鬼神者，亦有人死而为鬼者”；缜所谓“魔鬼或存”、“有鬼”，即相传之天神、地祇、物妖，而人死之浮魂沉魄不与焉。

　　王充辟“鬼”而言“妖”言“精”(参看论《全晋文》郭元祖《列仙传赞》、《全宋文》释宝林《檄太山文》)，古希腊亦尝时髦有神灵而无鬼魂之俗信，均堪连类。

　　《南史》卷五七《范缜传》：“性不信神鬼，时夷陵有伍相庙、唐汉三神庙、胡里神庙，缜乃下教断不祠”；“胡里神”不知伊谁，他二庙皆祀人死为鬼而得成神者，既人死不为鬼，则安得复成神？后稷亦本是人，故虽“郊祀”，而“稷无神”也。缜谓人之“神”必“灭”，未言“天鬼”、“山川鬼神”之无有。

　　与缜同朝并世之皇侃为《论语·八侑》“祭如在”二句孔注义疏曰：“前是祭人鬼，后是祭百神”，亦见“人死”之“鬼”不即等于“神”。

　　是以缜之“神灭论”与阮瞻、林披等之“无鬼论”(参看《承平广记》卷论卷三三0《崔尚》)，何同何异，未敢妄揣，而谈者牵合之于“无神论”，则尚未许在。

　　缜自言“哀弊拯溺”，此论盖以破释氏之说轮迥。

　　夫主张神灭无鬼，则必不信转世投生，顾不信转世投生，却未必主张神灭无鬼；匹似东汉迎佛以前，吾国早信“人灭而为鬼”，却不知“鬼灭而为人”之轮回，基督教不道轮迥，而未尝不对峙“灵魂不灭”、有天堂天堂之报。谈者又每葫芦提而欠分雪也。

　　5、“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以致兵挫于行间，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惰游，货殚于泥木”；斥“浮屠害政，桑门蠹俗”，语切曲而识远大。

　　卷五九郭祖深《舆榇谐阙上封事》斥僧而未辟佛，尚曰：“好事者，未来胜因”；《全后魏文》卷五荀济上梁武帝《论释教表》斥僧辟佛，而专就释氏之奸邪淫侈发策，目光未出牛背上。

　　窃谓六朝人辟佛，简捷亲热莫如《南齐书·良政传》记虞愿对宋明帝：“陛下起此寺，皆是苍生卖儿贴妇钱，佛如有知，当悲哭哀愍；功高佛图，有何好事！”；深微周备则莫如缜此《论》矣。

　　6、“神形俱化”之辩，早见《全晋文》卷一六一释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之五《形尽神不灭》问答。

　　据《梁书·儒林传》及《南史》缜本传，缜在齐世，尝侍竟陵王子良，子良虔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退而著《神灭论》，“此《论》出，朝野諠哗，子良集僧难之而不克不及屈”，又使王融诱以官禄，“劝其毁论，缜大笑曰：‘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二传均未言缜进梁后复遭群起而攻也。

　　今所睹梁武帝《敕答臣下神灭论》(《全梁文》卷五)及南平王伟以下诸朝士《答释法云书难范缜神灭论》，皆非齐世所做，释法云《奉敕难范缜神灭论与王公朝贵书》(卷七四)能够参证；曹思文《难范缜神灭论》前且有《上武帝启》(卷五四)，称“惧不克不及征折诡经，仰黩天照”。萧琛《难范缜神灭论》(卷二四)、沈约《神不灭论》又《难范缜神灭论》(卷二九)，亦必做于此时。是梁武登极，重提旧事，复亲率朝臣以难缜也。

　　齐世响应竟陵王难缜诸做，唯《南史》缜传载“王琰乃著论讥缜曰：‘呜唤！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在’”，此一句外，无只字传播，岂都口诛而非笔伐耶？万乘之势，盈廷之言，虽强词不胜夺理，而虚声殊足夺人，缜乃自反不缩，以一与多，遂使梁君臣如集雀仇鹞、群狐斗虎，《易林·无妄》之《明夷》所谓“虽寡无益”。

　　缜洵大勇，倘亦有恃梁武之大度而无所恐欤？皆难能宝贵者矣。

　　7、《儒林传》载缜不信因果，答竟陵王曰：“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李白《上云乐》：“女娲戏黄土，搏做愚下人，散在六合间，蒙蒙若沙尘。”现代西方显学有言人之生世若遭抛掷(der existenzial Sinn der Geworfenheit)，窃谓范、李颇已会心不远也。

　　8、又按陶潜《形、影、神》诗《神释》：“应无便须尽，无须独多虑”，即“神灭”之旨；惟“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诗人寓言，不如缜谓形、神“名殊而体一”之密察。

　　潜《回田园居》之四：“借问摘薪人：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余’”：则指形骸，神魂非所思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