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1937年7月11日-), *** ,台湾现代闻名做家,生于广西桂林。中国 *** 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白先勇7岁时,经医诊断患有肺结核,不克不及就学。1956年在建国中学结业,1965年,获得爱荷华大学硕士学位后,白先勇到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传授中国语文及文学,并从此在那里定居。他在1994年退休。出书有短篇小说集《孤单的十七岁》、《台北人》、《纽约客》,散文集《蓦然回首》,长篇小说《孽子》等。
下面是选集中的一篇文章,《永久的伊雪艳》,我发一个片段,向我喜欢的做家致以高尚的敬意。
尹雪艳总也不老。十几年前那一班在上海百乐门舞厅替她捧场的五陵年少,有些头上开了顶,有些两鬓添了霜;有些来台湾降成了铁厂、水泥厂、人造纤维厂的闲参谋,但也有少数却升成了银行的董事长、机关里的大主管。不管人事怎么变迁,尹雪艳永久是尹雪艳,在台北仍然穿戴她那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旗袍,一径那么浅浅的笑着,连眼角儿也不愿皱一下。
尹雪艳实在诱人。但谁也没能道出她实正诱人的处所。尹雪艳历来不爱擦胭抹粉,有时最多在嘴唇上点着些似有似无的蜜丝佛陀;尹雪艳也不爱穿红戴绿,天时炎热,一个炎天,她都满身雪白,净扮的了不起。不错,尹雪艳是有一身雪白的肌肤,细挑的身段,容长的脸蛋儿配着一副美丽温馨的眉眼子,但是那些都不是尹雪艳出奇的处所。见过尹雪艳的人都那么说,也不知是何事理,无论尹雪艳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他人伸个腰、蹙一下眉,难看,但是尹雪艳做起来,却又别有一番妩媚了。尹雪艳也不多言、不多语,紧要的场所插上几句苏州腔的上海话,又中听、又熨贴。有些钱袋不敷的舞客,攀不上喊尹雪艳的台子,但是他们却往百乐门坐坐,看看尹雪艳的风摘,听她讲儿句吴依软语,心里也是温馨的。尹雪艳在舞池子里,微仰着头,轻摆着腰,一径是那么不慌不忙的起舞着;即便跳着快狐步,尹雪艳历来也没有失过火寸,仍然显得那么沉着,那么轻盈,像一球随风飘荡的柳絮,脚下没有扎根似的。尹雪艳有她本身的旋律。尹雪艳有她本身的拍子。绝不因外界的迁异,影响到她的平衡。
尹雪艳诱人的处所其实讲不清,数不尽。但是有一点却大大增加了她的神异。尹雪艳名气大了,不免招忌,她同业的姊妹淘醋心重的就四处嘈起说:尹雪艳的八字带着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轻者家败,重者人亡。谁晓得就是为着尹雪艳享了重煞的令誉,上海洋场的男士们都对她增加了非常的兴味。生活悠闲了,家当丰沃了,就难免想冒险,往闯闯那颗红遍了黄浦滩的煞星儿。上海棉纱财阀王家的少老板王贵生就是此中探险者之一。天天开着崭新的开德拉克,在百乐门门口候着尹雪艳转完台子,两人一同上国际饭馆廿四楼的屋顶花园往共进华美的夜宵。看着天上的月亮及绚烂的星斗,王贵生说,假设用他家的金条儿可以搭成一道天梯,他情愿爬上天空往把那弯新月儿掐下来,插在尹雪艳的云鬓上。尹雪艳吟吟的笑着,总也不出声,伸出她那兰花般细巧的手,慢条斯理的将一枚枚涂着俄国乌鱼子的小新月儿饼拈到嘴里往。
王贵生拼命的投资,不择手段的赚钱,想把本来的财产堆成三借四倍,将尹雪艳身边那批富有的逐鹿者逐个击倒,然后用钻石玛瑙串成一根链子,套在尹雪艳的脖子上,把她牵回家往。当王贵生犯上 *** 的重功,下狱枪毙的那一天,尹雪艳在百乐门停了一宵,算是对王贵生致了哀。
最初博得尹雪艳的却是上海金融界一位热可炙手的洪处长。洪处长休掉了前妻,放弃了三个儿女,容许了尹雪艳十条前提;于是尹雪艳酿成了洪夫人,住在上海法租界一幢从日本人领受过来华贵的花园洋房里。两三个月的时间,尹雪艳便像一株晚开的玉梨花,在上海上流社会的场所中以压服群芳的姿势绽倡议来。
尹雪艳实在有压场的能耐。每当盛宴华筵,无论在场的贵人名媛,穿戴紫貂,围着火狸,当尹雪艳披着她那件翻领束腰的银狐斗篷,像一阵三月的轻风,轻盈盈的闪进来时,全场的人都似乎给那阵风熏中了一般,老是情不自禁的向她迎过来。尹雪艳在人堆子里,像个冰雪化成的精灵,冷艳逼人,踏着风一般的步子,看得那些绅士以及仕女们的眼睛都一齐冒出火来。那就是尹雪艳:在兆丰夜总会的舞厅里、在兰心剧院的过道上,以及在霞飞路上一幢幢侯门官府的客堂中,一身雪白,歪靠在沙发椅上,嘴角一径挂着那流吟吟含笑,把场所中许多银行界的司理、协理、纱厂的老板及小开,以及一些新贵和他们的夫人们都拘到跟前来。
可是洪处长的八字到底软了些,没能抵得住尹雪艳的重煞。一年丢官,两年破产,到了台北来连个闲职也没捞上。尹雪艳分开洪处长时还算不忘本,除了本身的家当外,只带走一个从上海跟来的良庖司及两个苏州娘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