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往病的马
□ 抽屉
2005.6.8-7.15
三年二班来了名转学生,坐在爱趣三的位子上,因为她老是缺课,今天也正好缺课。
那位少年是一匹马。
霍往病的马。
于是各人把玩簸弄他,在他的头发根吊砖头或者垒球,他就平静地站着睡着了。
爱趣三当然要同他发作新故事。
“你见过他了吗?”班主任问。
“还没有。不外学校缺课最多的是我,第二就是他。”
“仇家,”班主任叹气,“他可能又在哪里随时随地的站着睡觉了吧。”
为把今天的功课交给他,爱趣三闯进了他的家——实是一排大房子——好像圣彼得堡的冬宫,假设肩扛数码摄相机,一个镜头走到底的话,肯定要费三百年。
一队队军官带着夫人从地下室潜进大宫殿,丝绸裙边的梭梭做响,每个房间都是一段时代剧……导游手册实该按年代来分!
爱趣三走出地下室,又高又窄的窗户透进白光,衬着黑漆红纹的几案、黑漆镏金的屏风、漆盒拆着奏章、漆灯熄灭了烛火、还有漆花的扇子扔了一地,在那完全楚式房间里,连静静跑过的老鼠——舞步都极度楚文化。
春秋时代的允常,两百年后他的王国将四分五裂,但如今他不外是一介令郎。“造定法令条则?铭记在钟鼎上?我的哥哥不太聪明,但不是痴人!那是对整个贵族轨制的自掘坟墓!”他胡乱挠着文牍,躲进案几后面,哥哥的卫队长正在找他……漆红的席子卷起来,挂在墙上,一名秦俑取下它,小小的仕宦在边鄙小室中誊写法令文册,又用力又勇敢,好像在咸阳的宫殿中发号出令……盾牌是通用的罚款标的,十三年后整个咸阳的仓库将塞满盾牌,可免费发放给所有江东的巨人和侏儒……项羽扶着阿房宫的美人靠,死后垂着秦始皇的绢画,大帝傲岸地俯瞰着纂越者的欢宴。
“想象有一天,您做为西楚霸王,又站到那吴娃宫式的看礼台上,再一次赏识八百里秦川——那些使我们欢笑,使我们抽泣血的建筑。您可以那么说,‘我本能够扑灭一切,但我保留了她们,做为献给华夏的纪念。’尊崇的将军,莫非那配不上征服者的荣光?”
霸王沉寂不语,但他毕竟开了口,语气更为平缓,咬字也更为傲岸,“先生,您不愧为秦国的出色辩士,很超卓地完成了您的使命。而我,也同样要完成我的使命。”他烧掉了阿房宫。
一名汉代的年轻兵士,意愿到边关往打匈奴。他走到半道就病了。一匹眼角生疮的小白马,舔着他的额头,相互都是悲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好像柔顺同情地照着一面镜子。他成了一名马夫,养着郦江马,南方的骏马……骏马成为霍往病的打猎专骑,他射死了李广的儿子。霍往病在往边关的路上倡议了癫痫,他们把马鞭塞进他的嘴巴避免咬断舌头……他对着日光眯起眼,太阳离得那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够摸到,他如太阳神一般冲进帐篷,骑在立即,对匈奴王子说“你该醒醒了”,立即披甲的汉朝少将,横在裘皮中赤裸的匈奴王子……汉人与匈奴的热血冲碰,他没有再次抵达边关,他伸手往摸酷烈的太阳,触到的无非是泛黄的蚊帐。南方来的兵士在马厩中沉睡,他的骏马在倒下的将军身边低声嘶喊,好像少女的呜咽。
无数少女衣不蔽体地在蒿草中腐朽,马队缓缓穿行,他们思忖着能否要装备个马镫,曹操在唱歌:“譬如白露……对酒当歌。”甄妃烧掉了枕头,她顾不得顾恺之细细研磨百年后的墨,为曹植裱起《洛神赋图》……卫玠,在万人唤声中穿越建安城,他代表了西晋的末结,完美,懦弱。轻巧的衣袂撕碎了,东晋名流在山阴路上漫步,体内的五石散让他狂热,他奔驰,在竹林中摈除鹅,那些刚刚从天鹅驯化而来的标致生物,因为骇怪而低低飞翔,发出清脆的吼声。他写下了《兰亭序集》,无数行书被电脑键盘抹往了笔力,实迹与唐太宗一路进了坟墓……唐朝,诗歌的皇朝……李十二君来了,他在莲叶中徘徊,他饮酒,舞剑,在黄山鲤鱼背上跳跃,崇敬者杜甫寄来一封又一封热情弥漫的信,每一首诗歌述说着的思念,超越留下来的任何一个字,假设他们如今读到,也许不会用沉厚两字来描述他了,但是李十二君没有看,信笺和墨迹消失在菊花与酒之中。五代十国,李后主在嗟叹,他死得很慢,神经的收缩把他蜷成了一团……宋朝,最高雅的一个朝代……苏轼来了。苏轼在敲门,没有人容许。喂,有人在吗?留声机不会答话。他想要逐波而往,突然又觉得太好笑,本身只要一颗出生避世的心,在那进世的世界就够了。他先是站在王安石的对立面,一场超越千年的经济变革失败之后,他又站在了王安石的那一边。接着元朝的兵士来了,他侧躺着,宽宽的肩膀窄细的腰,猎狗能从腰下穿过……他看到那名少女,他再也不走了,他成为了一个汉人。
墨元璋从浮石上跳进来,躲进房间,在所有的传说中,墨元璋总在出亡……连同他的儿子,也从大航海的风标下逃到远远的东北方,因为,西伯利亚的凉风,与朝鲜山脉的冰刀,将一次又一次地切割着那个国度的神经……每小我都在遁藏什么而进进那个房间,但房间里只要一群拜发狂和恋脚狂……方志敏走过了,他的眼窝深凹,穿戴白衬衫,衬着胡子拉碴,他说“我亲爱的祖国……”然后老鼠躲进了地板,因为日本731队伍的瓷炸弹落了下来。鼠疫横行,日本人残杀我们,我们撬光地板残杀老鼠,再也没有木地板的房间了……外边下雨,屋里边淌着泥浆……一个被押到机场重修跑道的青年,在刺刀下驰念,谁在驰念鼠疫中的恋爱……祖父撑船碰到浮石上,日本兵一个都没有淹死,他们上岸以后残杀了一个村中的三十二小我……江水在阳光命令人目眩。祖父再次把船缆扔上舶船柱时,发现一名少女,她贴在船柱上,背驮巨大标致的螺壳,超越人世间的任何描述。
就在那时,汽笛声声,顺流驶来一艘船,上边挤满了人,欢庆锣鼓喧天——抗战成功了。
那是1945年。
少女酿成了老妇,天天抱怨风湿痛。她有了六个子女,她同丈夫和子女排成一队,唱了收歌,送长女上山下乡,她成了我们的母亲……《加里森敢死队》在化工场区才播映的电视持续剧,他拉着小女儿的手冲啊冲,怕赶不上电视剧怕赶不上烫头发怕赶不上评职称……最初他什么都赶上了躺在病床前她给他播放《加里森敢死队》……最初那个少年呈现了,那匹霍往病的马。他自己有什么故事呢?他身上流淌着那么多的血液,他却一无所知……所有人都涌出房间,荧荧空中孔渐次蒸发,只剩下断壁残垣。爱趣三在那废墟中打台球,球杆悄悄一击,球落进了一只头颅的眼窝……发掘机推倒了旧房,一批毫无特色的徽州式新楼将代替它。
少年吹着口哨过来了,他还有最初一盒小奥秘,需要带走——好像天使爱标致所找到的小奥秘,弹珠、照片、环法自行车赛和门缝日志。
他看到爱趣三,觉得本身的奥秘已无关紧要,他牵住爱趣三的手,就像握住了那个世界上所有的奥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