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简体版是根据 钱塘卧游草堂躲板 来校定的,为了尊重原貌,有些字固然在现代汉语中不合标准,但在不影响理解的前提下,仍然保留原貌,例如用“那里”表达现代汉语里的“哪里”,“甚么”表达“什么”,称唤女性时也用“他”等等,当然也有些异体字,但根本不会影响阅读。因为校注者程度有限,故差错是不免的,关于戏曲并不是内行,只是兴致所然。
——校注者:金悦林
《帝女花》简介
黄燮清(字韵珊)的《帝女花》传奇做于道光十二年(1832),取材于明末史实:李自成军攻占北京承天门,穷途末路的明崇祯皇帝持剑砍杀家人,然后在煤山自缢,而长平公主受伤后却没有死。清兵进关后,为了收揽人心,便找出长平公主,让她与周世显履行原先订定的婚约。婚后,公主末因国破家亡,忧思难解,抑郁而亡。大明朝最初一位皇帝的长女未间接死于其父皇之手,现实上也是死于其父皇给她形成的浩荡的心灵创伤,那是她小我的悲剧,也是汗青的悲剧。
做者曾在《帝女花自序》中说:“俯仰兴亡,宇宙皆贮悲境。”吴梅也称此剧“虽叙清代殊恩,而言外自见故国之感”,此言确有见地。做者虽在剧中一再剖明做此剧是为清王朝“歌咏盛德”,但字里行间隐含着意在言外。因为此剧涉及明清之际严重汗青事务,所谓“事涉盛衰,窃比《桃花扇》”,并且曲文佳美,因而撰成后传播甚广,有“唱遍江南”之誉,且影响及于海外,孙恩保《桃溪雪》题词自注云:“韵珊前造《帝女花》出,日本人咸购诵之。”
清代道、咸以后,传奇杂剧上演率极低,更罕有传播至今者,唯此剧在1956年由粤剧做家唐涤生改编整理,尔后在香港、广州等地表演,遭到欢送。
帝女花目次:
卷上:佛贬 宫叹 伤乱 轶关 割慈 佛饵 朝閧 哭墓 骇遁 探訉
卷下:歼寇 草表 访配 尚主 觞叙 医穷 香夭 魂游 殡玉 散花
第一出 佛贬
(杂扮罗汉各带假头或八或四,小生、贴扮仙童引净释拆上)
【北双调新水令】甚猴圈一个,套未来闷昏昏阎浮[1]世界,烟云随起灭,猿鹤语兴衰。叹尽量收排,苦牵缠,跳不出来乾坤外。
(坐介)十丈金莲拥法坛,往来今古白云冷。人世几悲伤事,不值青山一笑看。我佛乃释迦如来是也,总持三界,普教寡生。渡苦海以慈艔,断尘情以慧剑。智灯不灭,觉路常开。可叹茫茫大千,滚滚不返,火坑一座,陷之者如游欢喜之园,弱水千觅,溺之者错认醍醐之沼。大古里[2]争荣夺利,下场时捞了些什么工具?一会价[3]慕色怜才,到头来受用着无边苦恼。大都业由因造,魔自念生,殊堪悲悯。今因寡香国散花天女与座下侍香金童芳情流露,灵性往来,偶因一笑之缘,宜受诸般之厄。未捐尘想[4],不免轮回,合当降生人世,使他阅历些治乱兴亡,离合悲欢,受诸磨练,得大解脱。倘能对峙天性,自当重返灵山。现有维摩居士代彼乞怜,且待他到来,再行发放者。(末上)
【南步步娇】世上为人若何耐,忙乱无交代,尘凡卷地来。弹指工夫,断肠境域。
我维摩居士是也,今日我佛如来要将散花天女、侍香金童贬谪人世,受诸苦恼,难免前去救护则个。唉,冷魄堕瑶台,便慈云一片难粉饰。(见净介)我佛在上,维摩顶礼。(净)居士少礼。(末)敢问我佛,天女、金童虽有小过,孽障未深,何至遽膺重谴,伏乞明示。(净)佛性根于聪明,惟无聪明乃大聪明。如有聪明,既非聪明。天女、金童,天性不决,转为聪明所累也。
【北折桂令】论禅心,明镜为台,全仗着一点灵光,不染尘埃。却怎的影傍形偎,语低神近,眼往眉来。因而着他们下凡一走,了此业缘。幻根苗,莲花生钵;小团聚,桐叶为媒。他两人此往也同情哩!恨悠悠,钗盒缘乖;闹纷繁,刁斗[5]声哀;苦凄凄,蔡女[6]无家;泪涔涔,潘令伤怀。你看远远看往,那两人好生恋恋也。(生、旦仙拆上)
【南江儿水】花雨粘袍袖,香云湿鬓钗。春心吹上青鸾带,春梦惊回青溟海,春风刺人青莲界。只为些儿悬念,强逼我,一现雲花,怕尝不惯人世苦辣。
(见净介)佛爷在上,门生们稽首。(净)起来。(生、旦)门生此行,不知降生何处?(净)散花天女,合生帝王之家。侍香金童,当为阀阅[7]之胄。(生、旦)托生为人,可有甚么益处?(净大笑介)做人有甚益处呵!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小游戏尘中,插脚来苦行径。梦里权时耐,推上了诸般傀儡台,钻不透几粒须弥芥[8]呀!说甚么凤偶与鸾谐,撒手莽分隔。绾不住素女香罗带,守不定檀郎紫玉钗,悲哉!冷红颜剩有青芜盖,只落得死鸳鸯一塚埋。
(内金鼓,副净扮魔王引寡杂扮天魔,各执刀兵喊杀,绕场下)启奏我佛,摩突罗国有一群天魔反进下界,散为响马。伏看菩萨英雄,展放法力,收此妖孽,毋使屠毒生灵。(净)照得下界明祚已尽,应有此劫。天定不成挽回,即是天女、金童此往受害可也不小哩!(末、生、旦合)虽系定命,还求我佛护持。
【南侥侥令】羽书驰铁骑,烽火照金钗。即是那儿女恩德无几载,还仗着佛力大慈善搭救来。
(内放火光介)(寡)敢问我佛,下界辽东空中突起万丈祥光,是何瑞兆?(净)善哉,善哉!天心厌乱,主有大圣人降生,勘平祸乱。一切邪魔克日即可扫荡,那天女、金童的婚姻,亦得藉以成就,实乃天做之合也。
【北收江南】呀!早则见祥云一道捧出太虚来,把乾坤照射。一霎里扫阴霾,看烟消日出,照旧是现蓬莱,是春回冻开,是剥穷复代[9]。
(指生、旦介)那两朵并头菡萏[10],也须得倚云栽。你二人此往,早完尘劫,速脱迷津。倘遇苦厄,自有挽救。维摩居士可引他投生往罢。(末)叩别佛爷。随俺往来。(生、旦向净离去介)
【南园林好】一会价莽别离,菩提镜台打盘陀[11],随风往来。权领略人世恩爱,连理树倩谁栽,齐心侣倩谁谐?
(随末下)(寡)敢问佛爷,二人此行,到底若何成果?(净)他二人呵!(起立唱介)
【北沽琼浆带承平令】热风轮转一回,冷岁月慢延捱。一个破缺山河杜宇哀,剩下孤立粉黛,充公管好伤怀。后来虽则成全夫妻,那一番死别生离,煞是难堪也!便守得乐昌镜[12]在,俺那里待收他倩女魂来,不外是勾除前债,只留下痛心千载。他呵,做常人愚哉,苦哉!有甚么难分难解呀,怎似俺无拘无碍?
发放已完,群众们随俺进山讲道往者。(寡)领法旨。(同业介)(净)你看下界风云扰攘,兵马仓皇。那番磨练亏他两人担受也。
【南尾声】苍苍劫数无更改,便衔石难填恨海,惟愿他早驭天风回上界。
(寡拥下)
[1] 阎浮:阎浮提的省称。诗文中多指人世间。
[2] 大古里:总之,老是。
[3] 一会价:一会儿;一时间。
[4] 尘想:犹俗念。
[5] 刁斗:古代军中白日来烧饭,晚上用来敲击巡更的用具。
[6] 蔡女:蔡女为桓公妻(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后桓公出之。蔡候因复更嫁之,桓公怒,遂灭蔡。
[7] 阀阅:袓先有功业的世家、巨室。
[8] 须弥芥:一个须弥山塞进一粒菜子中适宜。描述佛法无边,神通广阔。
[9] 剥穷复代:《易经·序卦传》:剥卦之后是复卦。“剥者,剥也;物不成以末剥,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复则不妄矣,故受之以无妄。”
[10] 菡萏:即荷花。
[11]盘陀:盘曲盘旋貌。
[12] 乐昌镜:南朝陈将亡时,驸马徐德言与妻乐昌公主 估量不克不及相保,因破铜镜各执其半,约于正月十五日售其破镜,俾取联络。陈亡,妻没进 杨素 家。及期, 徐辗转依约至京,果访得售半镜者,夫妻卒得重聚。事见唐 孟棨 《本事诗·感情》。
第二出 宫叹
第二出 宫叹
(贴、小旦引旦宫拆上)
【商调引子*风马儿】顾影闲阶整绣衣,佩环声近仙境。听东风卷进花阴里,一双幺凤,不住向人啼。
(坐介)流苏宝帐郁金香,铜漏声中罢晓妆。昨夜五更冷透梦,一庭红雨饯东皇。我坤兴公主,名唤徽娖。年方三五,当今皇帝之长女, 周皇后所产也。圣善承休,皇枝托体。陪禊[1]期之祓[2]水,助茧馆以条桑。翠沼鸳鸯,待订氤氲之牒;上林桃李,早分雨露之华。只是运值坎坷,生逢患难。干戈四起,焰逼神京。鼙鼓一喊,声闻内阙。将相渎职,儿女担忧。梅未子而先酸,楝初花罢了苦。时事如斯,未来不知怎生结局也。
【金络索】青销镜里眉,红湿衫中泪。风雨楼台,小苑边愁进。茫茫事可知,待何为?生恐长安似弈棋。倘有些儿意外,我墨徽娖呵,都分是五更残魄回消歇,那里有三月花幡紧护持。空悲切,帝王门第太凌夷[3]。闹轰轰几个兵儿,醒昏昏几个官儿,伤尽了元阳气。
(内细乐,二内侍引正旦后服,二宫女持扇随上)(内侍)皇后娘娘驾到。(小旦、贴禀旦介)启公主,皇后娘娘驾到。(旦)随俺驱逐。(跪接正旦介)孩儿驱逐母后。(正旦)平身。(内侍)平身。(旦起立,正旦中坐,旦叩首介)母后在上,孩儿叩头。愿母后千岁。(正旦)起来。(旦起介)千千岁。(正旦)我儿,今日万岁命掌礼之官,诏司仪之监,妙简良家,将你许尚太仆令郎,都尉周世显为配,克日便当下嫁了。(旦)母后,方今国度多故,戎务倥偬[4],当以全国大事为重。儿女婚姻,尚可俟之异日,何苦那等急迫呵。
【前腔】苍鹰击殿飞,铁骑连云起。毁坏乾坤,急迫难拾掇。况且面前目今闻得那些苍生们,纷繁出亡,室家不克不及相顾。对此茫茫,尤为肉痛。民间夫与妻,尽流浪,那里有莲开并蒂命共依。念孩儿呵,不克不及做平阳[5]跃马亲锋矢,忍学那嬴女[6]骑凰赋倡随。困难际,红裙嫁杏无妨迟。颤巍巍一座城池,乱横横一个朝墀,且慢议人缘事。
(正旦)虽则如斯,那是你末身之事,也不成耽搁了。
【前腔】妆烦阿母催,花待亲兄赐。儿女悲伤,大事诚何济。渐渐理嫁资,莫延迟,打叠鸾凤一处飞。东风早遂周郎意,银汉休愆织女期。安放起,不须深锁上阳[7]眉。是亲娘一片心儿,是亲生一个孩儿,早嫁与封侯婿。
好生珍重。我回宫往也。(起行介)(旦)孩儿叩送母亲。(跪送介)(正旦)罢了。恰是娇儿怜含蓄,国是费忧煎。(引内侍宫女下)(旦呆立介)呀!百忙里忽闻此事,那心绪好生缭乱也。
【前腔】眉衔一段悲,语杂三分喜。有小我儿,添进心窝里。婚姻值乱离,好惊异,向烽火堆中系彩丝。惟愿取聘钱十万充军费,不烦他宫女三千做嫁衣。墨徽娖吓墨徽娖,你虽身有所回,只是又添许多挂碍了。从今起,便庄生化蝶也向他飞。渺茫茫一点情儿,荡悠悠一缕魂儿,须索要跟从你。
(引贴、小旦下)
[1] 禊: 古代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肃清不祥的祭奠。
[2] 祓:古代用斋戒洗澡等办法除灾求福,亦泛指拂拭。
[3] 凌夷:陵夷。式微;走下坡路。
[4] 倥偬:工作纷繁迫促。
[5] 平阳:指平阳公主。唐高祖李渊女,柴绍妻。隋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 绍从 李渊在太原举兵反隋 ,她回家散财招兵得七万人,亲率师与李世民会于渭北,时称娘子军。后封为平阳公主 。
[6] 嬴女:指传说中的 秦穆公 女 弄玉 。 秦 , 嬴 姓,故称 秦 女为 嬴女 。
[7] 上阳:唐代上阳宫,白居易有《上阳鹤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