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界
序
那个故事源自一位伴侣的梦。我那位伴侣常告诉我一些她做的稀疏离奇的梦，那些梦大多具有奇异色彩，有人物，有情节，以至有主题，逻辑清晰，前后连接，略微加工就可写成故事。我曾用此中的一两个写过短篇，还因而换了一点银子。生怕我素材不敷似的，那回她痛快做起长篇大梦来。那天她告诉我，足足讲了一上午。起初我还漫不经心，觉得不外是个俗套的生长型RPG故事，不及她畴前的梦飘渺灵异，成果越听越出味，越听越觉妙处难言，似乎那并非做梦，而是实窥见了某个暗躲的世界，实的进往游历了一番。比及讲完，我已经决意要把它写成小说了，忙取纸笔，笔录下来，大概一数，已有洋洋万言，然后根据小说的逻辑添枝加叶，往粗存精，开展成凡十三章，共计十八万字的短长篇。梦是往年3月份做的，小说曲到今天才算草成。故事是奇异，但我却其实不当做一个单纯的奇异故事，所以斗胆贴在以现实和汗青题材见长的舞文，请网友砸砖。
今日送上：目次，之一章/之一节。
目次
之一章 老头老太
第二章 往事
第三章 诸神不秀
第四章 灵山开九华
第五章 虎狼谷
第六章 白夜
第七章 白夜（续）
第八章 池沼
第九章 暗战
第十章 罗汉堂
第十一章 进局
第十二章 破阵
第十三章 劫界
——且夫六合为炉兮，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之一章 老头老太
我喊阿水，本年十七岁，江南人氏。自幼父母双亡，跟着阿爷阿娘过活。十岁那年阿娘死了，十五岁那年阿爷也死了，给我留下一个店，两层楼，四间房。楼上两间做寝室，楼下临街的大开间做店面，小本生意用不着伴计，我一小我照看，又是老板，又是老板娘。临河的小间做客堂、起居，连着灶皮间，柴房。后门出往是埠头，下到几级石阶，拴着一只乌蓬船。需要进货的时候，从水巷里摇扭捏闲逛出往，不外十几里就是县城，往返要不了一天。若是再摇进运河，往东就到苏州，往西就到无锡……当然我从没往过那么远。在我们水村夫眼里，世间的水都连成一张网，把陆地象一条大鱼一样的打在网里。只要被那网网住的处所，无论远近，两步就到。上船一步，下船一步。
我住的那个镇子，不算偏僻，也不算热闹。我家门口那条街，靠在镇子西面，长不外五十步，总共才只要三家店，并且全都挨在一路。东边是药店，西边是棺材店，我家挤在傍边，开的是纸烛店。药店是光亮敞亮，棺材店是森严气派，全都楼高门阔，而我家就好象一个小小的门楼，把工具两座大厦离隔。风水先生说药店象个“阳”字，棺材店象个“阴”字，纸烛店象个“界”字——本来该是“介”字的，只因店门口立了一根高过屋顶当招牌用的白布幡竿，正午时候刚好把太阳一分两半，便成了“界”。我跑往街对面一看，还实是很象。
药店做活人生意，棺材店做死人生意。两家生意差别，却有一处不异，那就是都不克不及吆饮，也不消吆饮——吆饮也吆饮不来顾客，时候到了顾客想不来也不成。药店门口挂一副对联：“唯愿世间人无病，哪怕架上药生尘。”棺材店也挂一副对联：“只怕生意太好，但愿顾客莫来。”哪怕不哪怕，但愿不单愿，从没见过药店架上生尘，棺材店里也不缺顾客。药店生意就象熬药，微开小滚，不温不火，除开赶上瘟疫不会车水马龙，可也断不了人，大包小包捆扎整洁的往外提。棺材店生意就象棺材，沉沉稳稳，随便不动，动一动，便四邻让道，抵他千百个药包的买卖。
纸烛店活人死人生意都做。托隔邻两家的福，我家的生意也不坏。挠药的常来买点香烛家往拜菩萨，保佑病人快好。若是好不了，买棺材的时候，也得到我那儿来置备奠仪。一口黑漆棺木从隔邻抬出，拆车先走，仆人便垂头踱进我家。那时欠好太热情也欠好太怠慢，我不多招唤，站在一旁随人本身选，有时小心的加几句定见。烛，香，纸，钱垛，堆堞，前提好的还有金山银山，纸人纸马。一样样拆好捆好，不言不语送出门往了。隔不了多久，镇上某个标的目的就会传来鞭炮轰喊，吹吹打打。
成婚的，过寿的，办满月酒的，上坟的，祭祖的，求神拜佛的……都是我家的顾客。婚礼的喜烛和奠仪的丧烛堆在一路，洞房的红纸花和灵堂的白纸花放在一处。两对大蜡烛并排点在柜台上，一对红，一对白，长年不灭。镇上的人不觉得什么不吉利，就象我住在棺材店旁边，也不觉得什么不吉利。红白喜事，都是喜事。棺材棺材，升官发家。
一般店里爱供看音，要不就是财神，关王爷。我家供的是地躲王菩萨。阿爷说那尊菩萨自从他的阿爷开那片店的时候，就在那里了。他还说地躲王菩萨是住在天堂的。我好希罕菩萨不都住天上，和仙人玉皇大帝们在一路吗，怎么会跑到阴间和鬼做伴呢？阿爷说地躲王菩萨慈善，甜愿到天堂挽救群鬼，发愿“寡生渡尽，方证菩提。天堂未空，誓不成佛”。我问阿爷天堂会空吗，阿爷摇头说不会，于是我问那他不是永久也成不了佛？阿爷又摇头说他早就成佛了。我弄不懂，他的誓愿不是还没实现吗？看来那菩萨也有讲话不算数的。
说是鬼都爱投奔地躲王菩萨，可我长到十七岁，也没见什么鬼来。
那一年，年也过了，十五也过了。眼看快要开春。
比来世面不承平，张督军和李督军在开仗。民都城好几年了，可那兵戈却从没见停。常有一队一队说是张督军的步队在街上开过，我成天价看着他们排着队扛枪荷旗的从门右边走向门右边，从药店走向棺材店，脚步踏在青石板道上，震得柜上红烛白烛一跳一跳。战场就在镇的西面，一座山的高头，有时夜里隐约能听到些闷响。镇上人心惶惶，好些人家出亡到乡间往，隔邻棺材店老板家也走了，大箱大笼的好几车，还拆了一口棺材。老板本身没走，一小我留下看店。我没处所可往，成天七上八下的守在店里，只盼菩萨保佑，万万别打过来。
此日，恰是下战书时分，阳光冷冷清清的照着街面。我坐在门口，看小乖玩一个铁罐。小乖是我养的山公，那个冬全国之一场雪的时候，从街上捡回来的。才来我就发现那只山公有点特殊，不淘气胡闹，却老爱爬到佛龛上面，地躲王菩萨头顶闭目打坐，一副气静神闲的样子（据说因为孙悟空的缘故，山公跟菩萨都有点缘分）。于是我给它起名小怪，后来嘴一顺，小怪就酿成了小乖。
我看累了，视线从小乖身上移开，四处溜了一圈，最初落到地上那根幡竿的影子上。冬天的太阳走得快，冬天的影子也走得快。我看着它一点一点朝街对面走过往，不断把街分隔成两边。它走到墙根，立起来向上走，钻进一扇关着的，黑洞洞的窗户。良久不出来。我的眼皮渐渐合拢。
朦朦胧胧的，我从眼皮缝里似乎看见，那影子动了，渐渐渐渐从地上爬起来，缩成一团，不，两团人形。我揉揉眼睛，只见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老太婆正站在街对面，幡竿的长影子上。也不知是从那边过来的。两人打扮服装好希罕，老头戴一领头巾，老太梳个高高的发结，衣服也不知哪朝哪代，好象丹青上画的人物。一个背负担，一个背伞，手里都拄根棍子，一看就不是当地人。两人东张西看的，又向那边看了一会儿，最初好象发现了什么，互相点点头，便顺着那根竿儿过桥似的走过街来。
我赶忙起身招唤。
“两位要点什么？烛，香，纸，钱？都是上好的货色呢。”
两人不理我，眯着眼朝店里看。突然那老太喊道：
“是的，是的！”
“是的，是的。”老头也说。
是什么？我正要问，却见老头老太突然双双跪倒，朝我磕下头往！
我吓了一跳，喊花子？看穿戴也不象啊。
“快起来快起来！”
我赶紧跑出往扶，却被老太一把挡开。
“小姑娘，别挡着菩萨！”
“就是，别挡着菩萨。”
我回头一看，只见地躲王菩萨正危坐佛龛。
两人拜得快，收得也快，嗖的一声笔挺站起，动做利索好象年轻人，又吓了我一跳。
老太转过脸来，笑 *** 的对我说：
“小姑娘，见笑了，我们往九华山上香的，在你店里看见菩萨，所以行礼。”
本来如斯。热诚的香客上路，见庙拜庙，见佛拜佛。不外要见了店里人家供的菩萨也拜，怕还没拜到山上，膝盖也该烂掉了。
“我们只拜地躲王菩萨，九华山是地躲王菩萨道场。”老太好象晓得我的心思，又补上一句。
“二位是上香的，买些香烛上供好吗？我们店有上好的印度檀香，才从上海运过来的，别处怕买不到——进来歇一歇，坐下渐渐看！”
我招唤道，一半做生意，一半也是闲得慌。两人二话不说，抬腿就进了店。我赶忙跟上，移椅挪凳子请他们坐下。我见惯了那些成天坐在家门口发愣的白叟，耷拉着脑袋，眼里糊满眼屎，耳朵里糊满耳屎，你就是在他面前放个炮仗，他也不见得会抬下头。那两个可差别，虽说上了年纪，精气神却好生兴旺，面色红润，眼睛也亮，一进店来就骨碌碌转个不断，东看西看东摸西摸，还把一盏点着的蜡烛给碰倒了，差点没把钱垛子烧起来。看见他们，我也长精神。
“走了好远吧，你们从哪里来？”
“我们从嘉兴来，我们姓黄，老头本年七十，我六十八，我们无亲无眷，无儿无女，也没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
“老太婆，人家就问你从哪来，你说那么多干吗？”
“归正每回总要问的，不如一口气说完算了。”
听那两人说话口齿清晰，中气十足，就是有点杂七杂八。我很快晓得两人的来历。本来他们本籍山东，在家也不种地，也不做买卖，自幼修得神通，惯会驱邪往鬼，一辈子以此为业，走南闯北，行走江湖，晚年才定居嘉兴。据说他们的神通是跟九华山一个老僧人学的，所以最信地躲王菩萨，每年总要前去上香。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有时两人定见反面，竟然就当着我的面吵起来。不外每回都是老头认输让步。我看他怒冲冲的样子，心里悄悄好笑，本来此日下的老两口都一样，老头子总吵不外老太婆。想昔时，阿爷就吵不外阿娘。
一番话说了良久，固然两人没显出一点买工具的意思，我却也其实不想就此送客。
老头老太的自传毕竟讲完，话题落到我身上。老太问我：“小姑娘，店里就你一个吗？你们家大人呢？”
“哪有什么大人，早都死了。”我头也不抬的答道，筹办他们骇怪安抚。
谁知他们却连连点头：
“好，好。”
我家死人他们说好？我一挑眉毛，瞪起眼睛。
“早死早投胎。” 老太说。
“早死早升天。” 老头也说，他无论说什么，都要比老太慢一步。
“那你们二老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往——投胎，升天呢？”我心里有气，嘲笑的说。
老头老太摇摇头，看那脸色还蛮愁苦。
“唉，没到时候，不成哇！”
想死还不随便？河里没盖子，上吊有绳子，投胎升天的法子多了，再不可西边正打着仗呢，上那兜两圈往。实是杂七杂八。
咦，怪呀。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四处都兵荒马乱的，他们两个白叟，怎么就敢出来乱跑呢？就算是会捉鬼，莫非还会捉枪弹不成？
我问他们，老太一笑，眨眨眼睛说：
“那兵荒马乱的，才要求菩萨保佑安然呀！”
我觉得此话欠亨，正要再问，突然闻声远处一阵鞭炮响。哪里又死人，又成婚了？不合错误呀，那两天没人来买丧烛、喜烛呀？莫不是枪声？我严重起来。街上不见一小我，家家门窗紧闭，只闻声西面那一团炸面果子般的爆响一阵风似的扑过来，里面还同化着好些紊乱的脚步声和喊喊声。
我顿时大白发作了什么事。
“坏了，坏了，打过来了！快，快帮我上店板！”
我立即脱手，老头老太也挡手拌脚的帮手。才上到一半，哗啦一声，鲜明一只枪托打了进来！我吓得往后一躲，只见几个当兵的三下两下拆下店板，当做挡箭牌趴在后面，朝着街那头砰砰砰的就放起枪来！
我们三个一路伏在柜台后面。枪声响得几乎就象从柜台里面发出的，炸得我耳朵嗡嗡的象飞满了马蜂，我一动不敢动，让那马蜂给蛰一下，可就全完了。
比及枪声平息，又待了一会儿，我才渐渐抬起头，不寒而栗的看出往。
只见那几个兵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死了。
我眼睛瞪得老迈，那是我之一次看见死人不是在床上，不是在灵堂，不是在棺材里，而是在街上，流着血，一地血。一小我的脸正压在一块木板上，大张着嘴，似乎要往啃那木头，血从他嘴里一滴滴的流出来，好象红色的口水。日影西斜，冬天的太阳快速的落下往，我看见招魂幡竿的长影子斜斜的穿过阿谁人的身体，我以至看得出它在向东挪动，一点一点分开阿谁人，把他留在西边。
[下一贴时间：本周三 9：30]
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