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的姥姥和姥爷
母亲原籍在山东乳山市,那是一个山丘起伏绿郁葱葱的山村,村口有一条盘曲坎坷清澈见底的小河,出门就得上山。山不高,缓缓的斜坡,漫步一样就上到了山顶。
姥姥老爷都是农人。姥爷年轻时个头高挑,高鼻梁,一双茂密的剑眉,出格是那双眼睛,睫毛茂密细长,笼盖着黑亮的眼珠,就像是河边垂柳下的一泓清水,幽幽深邃。因为他边幅俊美,年轻时四乡近邻的办庙会,年年都被请往饰演看音菩萨,走街串巷招惹得方圆几十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心神不宁。
姥姥就是姥爷的铁杆粉丝。梳着一根大辫子的姥姥身段矮小,眉骨高高的棱起,那小眼睛就深深地抠陷在眉骨之下,玲珑的鼻子鼻头很调皮地翘着,尖下颌。那时可不懂什么喊“欧式眼”,归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杏眼桃腮”的美女原则。姥姥如痴如狂地跟随着姥爷,姥爷演到哪里她逃到那里。姥姥独一最标致的处所,是她不敷三寸的那双金莲。我不晓得她是用什么样的毅力用那走平路尚颤颤巍巍、摇扭捏晃的盈盈一握的金莲,撵着社火步队登山越岭的跟随着姥爷,以她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的勤奋冲动了姥爷。姥爷娶了姥姥。
其实婚后姥姥其实不幸福,姥爷对姥姥非常冷漠,经常跑出往不在家,他后来痛快参与了共产党及抗日联军,终年将姥姥及孩子扔在家,我想,那可能是姥爷遁藏姥姥的最合理且最伟大的理由。姥爷的妈妈也很不待见那个长相不标致的媳妇,经常吵架她,以至操起剪刀把姥姥的腰部捅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姥姥为了缩小与姥爷的间隔,跟随着姥爷的脚印也参与了共产党及抗日活动,成天忙碌着,挈着几个孩子熬着油灯缝军衣、纳鞋底做军鞋,心里想的可满是为姥爷。
因为姥爷的冷漠和遁藏,姥姥心里很苦,可是那些苦又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夜晚对着孤灯默默地流泪,长年累月的流泪和熬夜,最初使姥姥的眼睛几乎失明。我母亲听人说羊肝能够医治眼病,小小年纪便天天上山砍柴,背着比她高许多的柴垛步行几十里路赶集往卖或换回一副羊肝,给姥姥用清水煮了食,几年下来,姥姥的眼睛实的好了。曲到1990年的春节我回往看姥姥,已83岁高龄的她眼睛还不花,穿针都利利索索,她照旧记着是我母亲治好了她的眼睛。
姥爷一出往即是几年,回来呆几天就又走,留给姥姥的只要此起彼伏的肚子和嗷嗷待哺的六个孩子,家里家外的端赖姥姥一小我。因为家境困难,大姨很小就被嫁了出往,后来因为难产早早地分开了人世;三姨被卖到了牟平县给人当童养媳。
姥姥一口气生养了五个女儿,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就是我独一的舅舅。在阿谁三年天然灾害的年代里,姥姥姥爷的生活和阿谁时代的良多人一样困难。因为我父母亲在队伍是赐与造,就把姥姥姥爷接往新疆。可他们住了两年就闹着要回往,他们安心不下在烟台水产学校上学的舅舅。我舅舅的边幅遗传了姥爷的基因,长得阿谁俊哪,大眼睛长睫毛,扑沙扑沙的会说话。识文断字的舅舅在一次赶集的时候看到了如花似玉的舅妈,他一会儿就被舅妈那双同样会说话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把魂勾走了。他如痴如醒地逃求着舅妈,以至宣誓宁可舍弃学业回家当农人也非舅妈不娶。姥姥姥爷晓得了岂能不焦急?就那么一个宝物儿子,想方设法送往烟台读书就是想谋个城里人的工做出往享福,怎么可能让他再回农村受苦。我母亲说痛快把也舅舅接来新疆,可是舅舅为了恋爱死活不来,逼得姥姥姥爷赶回往劝阻,已经被娇宠得无法无天的舅舅岂肯就范?最初舅舅勇敢地舍弃了学业,娶回了大眼睛会说话的舅妈。那份恋爱的代价是他没有再走出农村,当了一辈子农人。
姥姥对那个儿媳妇便不断看不上,老说她是妖精、狐狸精,大眼睛滴溜一转一个心眼,把她儿子迷回农村给彻底毁了。舅妈心里为此也有些愧疚,碰着姥姥旧事重提絮聒不休的时候就浅笑不语,赶紧将粉琢玉团般俊美的小孙子塞到姥姥怀里,本身拎着食桶“囉……囉……”地唤着往院里喂猪。
姥爷在东北解放后,突然的很想家,驰念起阿谁颠着三寸金莲跟随着他的深眼窝女人,还有阿谁女人生下的一堆孩子。他从先前的抗日联军、后来整编喊四野的队伍里跑出来,什么都不要的跑回了山东老家。就像他昔时什么都不说就分开了姥姥一样,分开了他战斗了几年的队伍。我们都无法理解他的所做所为,怎么可以率性而为到如斯无组织无规律的地步。可见我姥爷的政治觉悟太低,并且不断不成熟,政治上不成熟,为人处事也严峻不成熟,傻得心爱。干革命干了几年,整个一官半职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后来我们围着姥爷帮他阐发,他昔时假设不回家陆续留在四野队伍跟着转战南北,说不定今天会在哪座大城市里整个一官半职的,姥姥也跟着出往混个“穿戴皮鞋咯噔咯噔响”?姥爷看着我们傻乎乎地笑笑,看不出对昔时的行经是懊悔仍是不懊悔,然后垂头自管自地编动手中的柳条筐,他有一手体例柳条工艺品的绝活,那些绝活再次招引得四乡近邻的大姑娘、小媳妇围绕着他挥之不往。从他手中编织出来的那些精巧的小笸箩、花篮、打扮匣等物件,放到如今,绝对能够出口做外贸。
姥爷回家后,因为“花心”陋习不改,招致姥姥经常有声无泪地当着子孙们的面痛说姥爷昔时的种种“罪行”,边说边给姥爷变着法做好食的。所幸姥爷临往世的前几年耳朵聋了,落得“耳不听心不烦”,成天一人坐在家门口编织着柳条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浅笑。姥爷往世算来应该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只晓得他比姥姥往世早十几年。
1990年我在警院读书,冷假没有回新疆而往山东过春节,那年姥姥83岁了。见到我兴奋的不得了,唤着舅妈把炕烧的热些,怕我着凉。姥姥成天哈着腰佝偻着,脊背挺不起来了,她气喘吁吁地爬在炕上,胸口处垫个厚厚的枕头,她就爬在枕头上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絮絮不休地说起了许多她年轻时候的故事,撩起衣服给我看她腰上阿谁被婆婆剪刀捅伤的很深的疤痕。晚上却不让我和她一个炕睡觉,说她那里太脏会熏坏我,硬是把我赶到最里间,并要舅舅给我买回来了一个电热毯。早晨我还没有睁开眼睛,姥姥就已经爬在炕头不眨眼的看我。我梳头的时候她不眨眼地看着,后来她把头凑到我面前扒开她的头发告诉我,她新长出来了许多黑头发,我说姥姥返老还童了,她咧开没有牙的嘴巴瘪瘪的笑着说,那就活成个老妖精了。我爬到姥姥跟前给她悄悄地梳头,一根一根地梳理着那些变得稀少柔嫩的鹤发,心里却想着她昔时那根黑油油的大辫子......然后小心地将那不敷一握的鹤发拢在一路,在她脑后挽个小小的发髻,再在发髻上插上那根有些暗黑了的银簪子,美得姥姥对着镜子曲笑。她说,那根银簪子是成婚的时候姥爷送给她的。解放前跑反时,家里什么工具都丢下了,就那根银簪子,从不离身,跟了她一辈子。
我看着银簪子,心里抖了一下。一个女人的恋爱,本来能够那么简单。一根式样通俗没有斑纹不值几钱的银簪子,就如许拴住了姥姥的一生。
第二年的春节,姥姥就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