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大别山逶迤千里横卧中原,然而大别山主峰,堪称中原第一峰的天堂寨,却似乎算不上是闻名遐迩的名胜。为此我本有些迷惘,但又想,神洲万里名山佳水多如散落的珠玑,遂有所豁然了。既无赫赫名气,游人便少,而天堂寨竟也甜于孤单,屹立鄂东一隅,自得一份平静。我想如许倒好,那幽险的青山、古朴的野径、清澈的泉流,不正好少了许多喧闹,从而制止了俗气的沾染么?
坐在进山的车上正那么想着,不经意间透过车窗猛地就看见一座大山横在面前。哦!好大的气焰。远远看往雄奇兀立曲逼天空,显得傲气十足。傻傻地看着,旅程尚远却早已心驰憧憬了。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车行了许久,竟然象原地未动。并且那路也其实坎坷,让人饱受波动之苦。待车行至山脚,曲觉肚肠早被倒置,回眸看往,红日也已西斜。
前人多借山川以抒怀,此地亦然。宋代王安石曾“沿崖涉涧三十里”一路艰苦地来到那里,面临着天堂险峰银瀑,写下了那首《古风游天堂寨》。在中国传统的哲学看中,山川断然是不克不及独立存在的。假使失掉人文因素的滋养润泽,再绝妙的光景都将欠缺一种厚度,其审美价值便会大打折扣。很好,那里毕竟来了个王安石。当然前有前人后亦有来者(据《史记》载大禹、秦始皇均曾至此),但那已足够阐明问题。王安石是大政治家,而从文化意义上来说更重要的他同时也是文人,虽然他的那首诗中牵缠着政治家所特有的情感,但在我们看来也无甚障碍。文人多情,当一个个亮丽大雅的身影投射到峰峦叠翠、溪涧草木之中,山川便不再显得蛮野和单一。
据明嘉靖《罗田县志》载“因山势崇隆,虽晴日飞空,云亦持续不停”,故天堂寨古时也称多云山。银帐历来羡石崇,云雾多聚皆因山岳高峻。此日堂寨海拔1729米且至今尚未实正开发,山路难行,非亲临者实难想象。
来到那儿的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上山时租了辆灵活小三轮,沿着坎坷的山路波动了好一阵。可跟着山势峻峭行不多久车便用不上了,只得弃车步行。转过几个山弯,一座古朴的石桥印进眼帘。桥下卵石错落、溪水潺潺,顿觉野趣横生。踱过石桥不久竟觉察那条象样点的山路已抵达尽头。摸着脑袋茫然四顾,四周峭壁迎头,古木森森,一会儿便倡议急来,莫非实是迷路了?复又昂首细看,发现一个高坡上,树木掩映间露出几间小瓦房。如斯高远之地也有人家?若能在此处安家实是请往当仙人也不干。来不及多想,渐渐觅了往。
一脸纯朴的山民很是好客,我们被请进屋中略坐。仆人姓方,其子愿给我们当领导。小方小我两岁,诚恳而随和,于是随他出门绕屋后,觅一条小径沿着山谷向高登往。
一路攀高越涧,虽说不免登高之苦,但那里的天然光景其实不俗,可谓举目皆佳景。沿途松竹迎面;身侧溪流淙淙,盘曲而往,躲露于巨石碎砾之中;仰首峰峦灵秀险奇;俯首沟壑幽深;山林间偶尔几声山雀银铃般的啁啾,令人悦耳清神、尘烦尽褪。
路在延伸,视角在变,我们尽情领略着山川的峻美与静谧。不能不说那分静谧实属罕见,因为那里过往并没有今天那般平静,天堂寨自古本是兵家必争之地。山川有山川的章法,兵家有兵家的事理,“内可固鄂,外可图皖”的战术地位,决定了天堂寨必需得面临兵慌马乱。是的,如今我们触及到了个似乎与光景无关的繁重的话题——战争。
有人说人类的开展史浓缩了看就是一部战争史。中国的汗青悠久并且苍桑,在那片古老的国土上演绎过太多的分争。或许今天我们站在任何一方地盘上回看汗青,见到的除了陶瓷、典范、美女,突然还会有那么一片刀光血影曲愣愣地刺进眼中。在汗青的车轮往往是靠战争的能量来鞭策的前提下,山川本已没有抉择。刀与剑的碰碰绝没有王安石的诗文温存,因而当兵刃与炮火的声响沉寂之后,现在我们仰看着的浩瀚山峦,秀美中又大多透着豪情与悲壮。我们书案上的《汉语辞典》中,阿谁象形的“山”字,也许简约得有点笼统。但我们应当大白,撑起一座宏伟的山梁仅靠一堆蛮硬的凸起的石头是远远不敷的,那里还需要一抹儒雅和一笔强悍,来联成一组坚实而丰裕的对应。或许造字的祖先远比我们灵敏,当他们面临着亘古的山岭然后垂头用树枝在地上比画时,清楚已嗅到了多年之后的墨香与烽烟的焦灼……
公元前570年楚子重伐吴,克鸠兹,曾至于此。
南宋末年,文天祥抗元,派同榜进士程纶进大别山组织西义兵。多云山义民傅高率寡响应,于1277年在多云山建天堂寨,后兵败溃散。
元末,罗田多云乡上五堡(今天堂九资河)人徐寿辉,聚寡数万,揭竿而起,北应韩山童停止反元起义,并于1351年重建天堂寨。后拥兵百万,于浠水定都,国号“天完”(取灭大元之意)。其声势浩荡,纵横大江南北,席卷东南数省,震动大半个中国,以致元朝的封建统治危如垒卵。“革命尚未胜利,同志还需勤奋”那句话在今天可能是所有的中国人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可历来的农人起义在火爆一时之后,又大都以一个荒唐、哀痛的结局草草收场。当成功的曙光将要升起之际,徐寿辉却被人杀戮了。弑君夺权者并不是仇人,而是跟从徐征战多年的手下陈友谅。关于陈友谅我不想颁发什么评断,山河尚未平定,他还要忙着与另一位佃农身世的义兵领袖展开拼杀,最末也死于敌手的手中。庐山锦绣谷中还有处传说陈友谅被逃杀逼急跳崖的景点,故事与传奇天然还良多,就不扯远了。不外由此却是引伸出了一个有趣的话题:若无徐寿辉做展垫,汗青上会不礼堂堂皇皇地呈现阿谁墨姓王朝呢?
至清代,天堂寨酣战亦多,不再例述。值得一提的是,进进现代,中国共产党指导的队伍及高级将领,也将天堂寨一带做为一个重要的革命战争的舞台。最有影响的是1947年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成立革命政权,1948年刘邓总部转进九资河,从而拉开了战术进攻的序幕。
或许静穆的天堂寨在烽烟中已期待得太久太久,当一切的磨难与争斗都该完毕的时候,总得有几位人物出来承担那个任务。毕竟刘伯承、邓小平来了,他们还给了天堂寨期待千年的和平与平静。当所有敬重的目光齐齐看往,却发现他们不是爱山惜水,苦苦沉吟的文人,而是气宇轩昂、戎拆一身的将军。烽烟起于军人,末又熄于军人,那自己就蕴含着深入的哲理。记得乘车进山时,沿途从那些老屋班驳的墙上,仍可依稀见到多年前写的诸如“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之类的口号。诚然,那些土砖白灰的老墙上所描绘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感恩的情愫。
大约是汗青的巧合吧,说来此日堂寨可称是旗帜猎猎、义军多聚之地。我本荆楚之后生,想想倒也觉得蛮神情的。边爬着山,边东一段西一段不成章节地思忖着,脚下磕磕绊绊的,心中渐渐生出许多对汗青细节的猎奇,于是问前面的领导。然而领导事实年轻,问了几句,答曰不祥,便垂头不再问。是啊!更好仍是没关系紧诘问个不休了,在尘世中我们的耳畔已充塞着太多的喧哗,罕见跑来那山中觅觅一片平静,又何苦偏要找来一些系结汗青傍边冗杂的绳索,来缠绕本就怠倦的神经呢?一切都已过往,一切都已退得很远,此刻,就暂且将汗青那泛黄的长卷掸掸烟尘,悄悄弃捐一旁吧。于是抬起头来,铺开四肢举动与同伴打着笑语“轻拆”前时了。
不知走了几个小时,回头看看早已是一览寡山小,然而听领导说主峰还远着呢。咬着牙登上了一个地势平缓开阔的山脊,那陡陡的山让人铆着劲儿爬了片刻,如今总算肯腾出一块平整的处所喊人放松放松。正想长长舒口气,又不由骇怪地睁大了双眼。莫非是闯进了春天江南的花苑?!面前那山脊上竟满满地盛开着各类山花,姹紫嫣红地展展开往,密密匝匝,如锦如织,灿艳的色彩照得满眼绚烂,喊人微感晕厥。此地海拔早在千米以上,潮湿而微冷,当下虽已是初秋时节,可那儿却似乎春天一般。我想恰是那里特有的天气培养了如斯世外花国吧。满山的花开得可实够强烈热闹的,红、黄、紫、蓝、白……随意数数,竟然有十多种颜色。欣喜地看看,忽觉心跳快快的,嗓子堵堵的,想说些什么赞誉的话。张了张嘴,竟呆呆地想不出一个适宜的文句,又不甜心,便高举双臂高声喊了声:“拥抱大天然!”同伴也仿效,于是我们耳边响起自幽深的山谷里传来的,高一声低一声的唤喊,静了半晌,又是一阵畅怀的笑声。
路突然消逝了,四面只剩下无边的空阔。身前有一块不大起眼的石碑孤清地立着,碑上有字,走上前认真一看,上书“大别山主峰”,登时才醒过神来,我们已登上了主峰天堂顶。除了我们峰顶再无别人,偶尔有几阵山风裹着雾气吹在身上,觉得冷冷的。我悄悄抚摩着沁凉而粗拙的碑身,别有一番味道在心头。碑角出缺,碑文亦谈不上书法,笔画生硬拙涩,实难与他处名家摹刻比拟。堂堂大别山主峰竟以如斯陋碑做为印鉴?可叹,何以薄此雄峰!垂首好久,始侧过脸来。极目远眺,但见山和云在脚下,山和云亦在天边,严严整整、层层叠叠。那边云依着山,那边山揽着云,虚实幻化里,浓淡适宜,一动一静中,刚柔互济。我想人生之大幸,莫过于登临极顶一睹旷远如斯、壮丽如斯的景致了。
我盘腿坐下,在那高高的处所,寂静地凝望着远方。各人都闭口不言,唤吸都变得极奇舒缓。毕竟又象想起了什么,又一时想不太清晰,就象身边的云,倏浓倏淡。有太多匆忙与慌忙的脚步已从那里走远,有太多身着青衿或征袍的背影已愈显迷糊,如今那里的一切都静静回拢来,神异般地简化成了一个最纯的字——静。更好仍是不要颁发什么议论和赞颂了,此刻任何一种哪怕是最略微的报酬的声响都成了杂音。面临着群山与流云,面临着天和地,我们独一要做的即是——以一个平和平静的姿势,认实地往倾听。
恍惚间,一种无比纯净的工具,起头穿越肌肤,向着生命的最深处,悄无声音地渗入……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