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进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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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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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

   我闻声虫子的吟唱,差别声部,共同默契。蟋蟀、金龟子、天牛,可能都在齐声欢喊。一洼菜畦,平整,率实,透着草木的气息,我还能喊上名来,毛豆、芝麻,山芋藤。二十多年前,我仍是挈着鼻涕的娃时,我挎着篮子,拿着小铁锹,帮母亲挖小坑,撒菜子。那时,是一种和土壤亲近的游戏,并不是劳做。

   我萎寂已久,书摊放在桌上,中间用风筝外形的纸片离隔。我揉揉太阳穴,气候阴沉,偶有雨丝,那很好。不明,不媚,却合适独行、漫想。我不是故做大雅。毕竟有时机,让我长时间待在郊区,能够自由自在地看天、看花、看山、看水。

   远山如黛。我朝着它的标的目的行走。风的声音,像海棠花一样落在我的心底,轻巧的。几乎看不见行人。想到可强人生中的近二十年工夫,要在那片山野之中渡过,有丝窃喜。像是天主安放了机缘,让我往找回畴前。

   越来溪,很诗意的名字,隐约绰绰,属于脉脉不得语的那种,向远方延伸,可能连着石湖。便觉得本身也成了范成大,更好在越来溪边上搭个草屋,养几只小鸡,看毛茸茸一团,在天光里慵懒胡乱睡上一觉,就称心了。

   有白鹭,单脚栖息在河中木桩上,高雅恬静,倒像一个阅过世的少妇,不会再为尘嚣心动,只平稳默立,如苏轼诗里的意境“无事此默坐,一日当两日”。心里不长草了,也不毛躁了,只是凝眸,但不添新愁。

   白鹭渐渐飞起,平缓、悠然、安适,让我有说不出的羡慕,恨不得也长上一对同党。可见,期看飞翔,永久是人类求之不得但哀痛的主题。我们鸠拙的肉身,牵拉着太多的凡尘俗念。

   立在桥头,不觉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在山的脊梁里若隐若现。红彤彤一团,是地道的牡丹红。随即想起良多种颜色,单杉杏子红,湖蓝,翠绿,梨皮黄,芝麻酱,葡萄灰,美得悄悄松松,却令人冷艳。大天然的原色,很通俗地放在一边,只期待我们的眼睛往捕获,只可惜,我们经常会熟视无睹。

   突然落进平静,做梦也想不来的。睁开眼,就是一片山,一汪水,在阳台上,拽一张椅子,看起书来,期待着天色一点一点进进暝黑形态。我是沉沦如许的气氛,求也求不来的,我却垂手可得拥有了。正如梭罗在瓦尔登湖漫想:我的人生中有闲暇的余地。有时,在夏日的一个清晨,我像往常一样洗澡之后,坐在阳光融融的门前,从红日东升曲坐到艳阳当头的正午,坐在那一片松树、山核桃树和漆树傍边,坐在远离尘嚣的孤寂与静谧中,深思默想。

   信步走,照旧没有行人,有汽车唤啸而过,渐渐向城市的标的目的奔跑。似乎,他那种心绪带着惶惑和迫切,有什么工具清楚在挤压着,且用怀疑的目光审阅窗外的我。我蝺蝺独行,大野中,思路轻飘,我念想着常州做家冯光辉跟我切磋过的一席话,其实人是最孤单的品种。世上保存的动动物都有成千上万种,可彼此颔首、浅笑,而人只要汉子、女人两类,若再不互相悲悯体恤,其实是很伤感。

   面前是一池荷叶,江南,令人心醒的江南,可摘莲的江南,毫不遮掩,蓬兴旺勃。兴旺的生命力。男欢女爱,风调雨顺着。一老农拿着木桶在拔藕,藕节长长短短,丰腴肥美,白净里散发着浓重的土壤气息,我痴立着,不愿离往。它像小说里的魂,倏忽之间,跳出来了,一切明明丽媚,荡漾开往。

   手机响,是文友张建的德律风,早晨还读他的散文《麻雀》,骇怪于他对悲弱生命的关心,和在阅读与行走中翻来覆往的哲思。文中,他毫不掩饰敬表达了对苇岸先生的敬意,认为“是他让我领略了对大地上的每一种生命应该连结敬畏”。流水潺潺,我与张健闲谈着生活与文学,实有几只麻雀,“脊令”一声,掷地飞起,一个大弧度边喊边进,纷歧会儿,在空直达了一大圈,向东南方飞往。

   落进平静,就像一片叶子,轻吹到水面上,灵动却无声。然而,所有私密的、饱孕的、深埋了很久的灵魂,伶机灵俐,在轻风细雨中潜行、绽放。

   二、

   中秋夜,原担忧还会不会看见月亮。气候不断是阴沉的,雾霭覆盖,显得几分凄迷,如在水一方的女子,给人蒹葭苍苍的恍惚感。毕竟,八点半,中心电视台在曲播中秋晚会。我在阳台上探头探脑,那一轮明月,有些羞答答,拘谨里包含着大方之美,事实,那么多人在渴盼它的风姿。明月半墙。桂影班驳。

   似乎也心安了,捡起一本董桥的散文集,坐在窗边,迷离倘恍阅读起来。

   十年前的旧书,纸片染上一点点的黄斑,封面拆帧也有些老套了。篇目却是古典而诗意的。《满抽屉的孤单》。像是窗外的月光,孤高而清凉着。驰念的是徐圩,风行于一九四三年上海的做家。很私家化的做家。董桥的文字躲着玄机,像一把鸡毛掸子,会倒立行走。他说:“徐先生的孤单是他给人生锐意安放的一个情节,一个规划,成果弄假成实,很有传染力,像他的小说。”

   我伸腰,饮水。鞋子在地板上挈得啪嗒啪嗒。我不明不白地发出一些声音,是有意烦扰那份孤单吗?客厅里响彻着韩国人气天王rain的劲歌,据说那位单眼皮帅哥已在国际上巡回表演几圈了。出名要赶早啊,张爱玲也如许说。是的,红过,紫事后,生命也就一点点露出鱼肚白颜色。

   十年前,就粗看过董桥的散文集。标题问题大都迷惑人心。《中年是下战书茶》《听那立体的的乡愁》《一室皆春气矣》。还未逐个展开,就跌倒了文字编织的网中,漾着纸墨香,和不能自制的激动,像一脚踏进了恋人的怀抱。好像一种情感的蔓延,比来喜欢一望无际的阅读与行走。一行行文字,像被扒开的蚌,带着几缕处子的羞怯。我并不是不求甚解。相反,凌波微步,手法纯熟。怀特的《重游缅湖》。陈冠学的《大地的故事》。茨威格的《心灵的焦灼》。木心的《哥伦比亚倒影》。榻上,几案,书桌,紊乱散放着,层层叠叠的书。一如回有光所描写得那样温馨: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

   我闻声了草木在明月下的浅斟低唱。庭中那几棵兰花,因夸奖了它们几次,越发长得清癯和超脱了。像姜白石,像秦看,袭青衫,伫立在商略黄昏雨的南方。

   有时,我喜欢倚窗做比方——那人生的林中路,一个拐弯后,才发现面前的路途有多么狭隘,只剩一个小小的通道,亮着一束天光。狭隘、逼仄的进口,须蒲伏前行,须紧挨着空中,才气牵强前行。而周边的浩荡与茂盛,与己无干。

   我要说什么呢?无非就是告诉本身,人生苦短,其他大可漠视不计,唯有写做,是那辈子不离不弃的活儿了。

   写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那无聊的话题像就汉子手上那收忽明忽暗的烟,忧愁了,孤单了,心烦了,心累了,狠狠抽上几口,烟雾缭绕,一室皆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无。如柳永的对天长叹,死了,还要几个青楼女子各凑几文钱为他买棺木。

   比来,辽宁日报出了我一个专栏,但编纂还有些惴惴,特请《海燕 都会美文》主编传达歉意,大意是,因为受党报性量限造,对我文中消极伤感的片段做了删减。德律风来时,我正在饮水,一口凉水“咕噜”一声从喉咙间滑下,我并没有生气。我悄悄捋了捋手上的试卷,带上门,往上课。

   中午歇息,不想睡。开车非常钟就到了太湖边。恰有一渔船,我踮着脚尖、摇扭捏晃跨上船。摇橹的女子光着大脚板,她的小儿子,四岁,有奇相,脸庞像个土豆,凹凸有致,奇黑,却穿白色小褂,坐在船面中心,眺看远方。我一步一步挪动到他身边,他淡然地又拐到船舱。船闲逛得凶猛,他蹲在船沿上,亮出小鸡鸡,射出很标致的弧线。

   天光水色。漫无边际漂流了近一个小时,便有睡的期看了,眯缝着眼,打着哈欠,却不意回到那片会思惟的芦苇荡了。弄些鲜虾嫩藕,中秋之夜,几是要有点特色的。

   一枕西风冷。

   三、

   花自漂荡水自流。

   那日和友人闲谈,无缘无故,想起了如许一句宋词,恰是觉得,写做到了如许的意境,便有韵致了。那花、那水,柔性的,不带一丝牵强。纷然间,完成了花的漂荡,也兀自让水孤单地东流,两者似乎揉贴在一路,却又都还孤单着,孤单了,就有气息,就有文脉,就有一丝穿透时空的辽远。

   不成硬做。千万不成。绞尽脑汁,挠耳挠腮,写出的文字涩嘴,也就失往了阅读的快感与美感。水到渠成,水到渠成,尚可,但仍是刚性了一点,似乎那瓜熟了,你便要往完成摘的使命,里头也可能有点不情愿的因素。仍是不敷爽。

   春天了,要有点文人的慵懒。看看花,踏踏清,一脚高,一脚低,不知落在何处。春草生得芊芊莽莽,很面熟,却喊不出名字。小时候,跨只篮子,一下学就往割草,天天打照面,怎会记不得呢?有一种草能够用来“打讼事”,你拉我据,看谁的那根先断。另一种草生得肥头大耳,忠厚诚恳,摸上往毛茸茸的,手感不错,山羊出格喜欢食那类。还有一种,开极藐小的、天蓝色的花,五瓣,浪漫里透着心爱,我称它“小酒杯”。

   水,清清荡荡。鳑鮍鱼密集、欢畅。数不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边的石板裂缝里也有一做堆蚂蚁,黑压压一层,像李贺的诗,夸饰、蓄势,不晓得在酝酿什么诡异奇谲。茭白,亭亭而立,水边。想着它的味道,和怡人高雅的脸色,就觉得它是女子,是属于“摘摘流水,蓬蓬远春,窈窕幽谷”中的女子。没有一丝卖弄,天然,天成。

   于是,姿势横生。

   田径边,信步走,像孔夫子那样“暮春者,春服既成,冠着五六人,孺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回”,很率性,也很日常化,悄悄松松,也美到了极致。

   感悟,写做,也如水流花开了。前几日看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集,他认为小说似乎不讲究构造,遵照的原则是:随意。有人抗议。老先生又在前面加了几个字:苦心运营的随意。为文无法。计白当黑。空白的艺术不竭开展衍生。

   老先生还有一句话,更逗,他说,我写散文,是搂草打兔子,稍带脚。

   我理解的意思是,不要一本正经,更不要正襟危坐,一旦落进如许的窠臼,散文就失韵了。

   我喜欢如许的形态,随意而做。

   食完午饭,我时常会骑上电动车,到一里之外郊区看宝带桥。宝带桥,唐代苏州刺史王仲舒捐宝带助资所建。五十三个孔,稀有的长桥。现在,芳草依依,一片寥寂。日常平凡少有人。古道,班驳的伤痕里露出稀少草尖,石阶,一进,一进,桥中心刻着一朵莲花。一日,一个汉子盘腿坐在莲花上,口中念念有词,眼睛深看着流水、来往的货船,和远处大桥上奔跑而过的汽车,一动不动。刚起头,我吓一跳,认为他会有突然暴力行为。汉子著蓝色厂服,估量是不远处合资企业的员工。

   水涌得很急,半空盘旋着两只水鸟,间隔水面足有六七米,但它却洞若看火,“刺啦”一下,恍然间已笨重地捕获一尾鱼,咽进喉中。

   我转身,汉子不见了,连同横躺在他身旁的自行车。事后几次往,再没碰见他。我便坐在莲花盘上,春日的阳光,夹着江南的氤氲,在一派迷蒙中蹈空而来。远远地,看见一路人,从窄窄的砖门进进,腰间,胯上,都背着红色的包,像过桥迎亲的步队,言笑晏晏,只少了唢呐喇叭声。近了,才发现是本地的农人,男女都有,大都是白叟,裹着花头巾,红包里放着蜡烛、香、和供奉的生果,他们过桥,往祭拜祠堂里的长桥阿爹、太太。

   祠堂的正中心供奉的是一个黑瘦老头的铜塑,不知是谁,外头割马兰头草的老太太循声而进,说,是孔老二。我有丝骇怪,孔老二何时成了澹太湖的守护神?那塑像,像田里耕耘多年的农人,倒显得炊火气十足,而放弃了掉书袋老学究的陈腐。很心爱的一个老头。细想,孔子应该喜欢那里的情致,长堤,明月夜,五十三孔圆月相对,两岸的迎春花,年年岁岁,在风里纯朴地开着。

   儒家的人文情怀,实正关心到了骨子里。

   那古运河里的水,从隋唐不断潺缓流到今日,已无所谓孤单,只感应宇宙的浩渺、人生里淡淡的悬念。

   我侧坐在石阶上,发愣,看水,看花,看鸟,看偶尔来那里觅访遗踪的游人。一个时辰过往,我拍拍屁股,往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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