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那绽放在黑夜中的花朵：读安妮宝物《二三事》

一 意象

　　　　　　我出生于南方。每年春天，我的故土各处烟草。和风拂过田野，有鸟儿自漫空掠过。安妮宝物说：“在梦中她见到一片阳光下生长茂盛的烟草田地，在风中悄悄起伏。”那是充足不变的隐喻。

　　　　　　忘记是谁，说舒婷的奉献，就在于种植了大量的花花草草：木棉、橡树、蔷薇、杨树、垂柳、紫云英……叶嘉莹先生用洛特曼（J.M.Lotman)的符号学研究古典诗词，别开一个六合。洛特曼说，有一些符号，用的人多了，就有了汗青性，它就会反过来约束利用者，于是那些符号就成为一种有特殊含义的“语码”。中国古典诗词里，如“蛾眉”、“画眉”、“易水”、“谢家”“桃叶渡”……都是那种有特殊内涵的语码。所以，张惠言对温庭筠词的解读，也未必是乱说八道。

　　　　　　安妮宝物在《自序》里说：“每次写一本小说，更先呈现在脑海里，不是文字，而是意象。在写做那本小说的时候，亦有一幕一幕的画面在心里掠过，好像不定格的镜头。带有一种隐约的必定之感。那些意象决定心的摸索走向。我却是喜欢那种过程，在暗中中反频频复，但似不断有光照射。 ”在《二三事》里，安妮宝物大量地利用着那些“安妮式意象”，如“她的生命如花朵亮烈盛放，充满执拗的力量。”，如“ 她像一头小兽，执拗而猛烈。”，如“因为长久单身，他觉得本身像一头热带雨林里即将消逝的怪兽。在光年的空茫之外。”，如“于是在梦中我见到阳光下生长茂盛的烟草田地，在风中悄悄起伏。”，如“转头看她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中她的脸像一朵花翻开，闪烁着光泽。”，如“十年之前，读高中的时候，时常单独逃课到郊外田野，在那里迷恋到天黑。”……安妮宝物凶猛的处所在于，她引进的不单单是花花草草，还有“小兽”“怪兽”一类的动物。

　　　　　　夏济安先生说：“陶潜写过几首极好的诗，但把他的诗全数读了，难免觉得他的兴致狭小，少数题材的反复……以后的诗人可能都犯那个弊端：文字身手的卓著和想象的丰富，都受缚于一个定了型的“诗人人格”。”黄裳先生也说，中国旧体诗词的衰颓，与感情的定型，意境的固定，是相联系关系的。炒饭手艺即便再高明，冷饭也毕竟只是冷饭。一个网友说：“安妮宝物的小说，就是同样的几小我，换一身衣服又起头上演同样的故事----啊，不合错误，衣服也没有换，仍是白棉布衬衣，光脚穿袜子。”固然刻薄，却是实话。

　　　　　　 二 相逢

　　　　　　七月与安生两小无猜，而良生与莲安，相遇时已经成年。她们已经各自生长多年，在喧哗人世，深一脚浅一脚测量了二十几年的人生。良生说：“我驰念莲安，因她与我是对立的镜子。看得清晰相互的意志和欲看。她是我的背面，抑或是我的本相。而当我失往那面镜子的时候，我是盲的。”又说：“我与莲安，我们爱对方就好像爱本身，好像相知，陷进缺失与暗影的污泥，不成合成。如有莲花盛开，那是来自我们配合的灵魂尸体。你不晓得过往，所以你无法领会。你亦不会大白我为何一次又一次跟着她走。”

　　　　　　莲安是又一个安生，背叛而激越。她在一个破裂的家庭里生长，有一个不幸的母亲，从小就看惯了花的茂盛式微，从小就学会了沉寂不语。她说，她的自大是从独立起头的，因为独立，晓得本身所得生成就少于别人。

　　　　　　13岁那年，母亲毒死继父，判刑30年。15岁那年，母亲用一块碎玻璃割脉他杀，告别了监狱。那一年，莲安完成了生命里的之一次相逢，见到了尹一辰，有了两年不变的日子。十七岁那年，相逢了保罗，完毕了在既定轨道的行驶，起头了流落。后来，相逢了MAYA，相逢了卓原。在她最困难的时候，MAYA控告她，卓原变节她。她挺着大肚子，漂泊在炎热的南京，住在破烂的公寓里，没有任何伴侣探看，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女婴。她最初的灿烂是相逢了柏大卫，而她看着大卫死了，然后自尽。那时候，大雪纷飞。

　　　　　　她们跋涉于人生漫漫长途，不竭的在十字路口，碰上目生人。仅仅是一个眼神，仅仅是一下心跳，也许就拉上了相互的手，并肩前行。“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山谷很早很早以前就如许感慨了。

　　　　　　良生碰上了沿见，碰上了盈年，在毫不设防的说笑中，突然就熟悉了。而良生和父亲，莲安和母亲，良生和莲安，也都只是一次无可抉择的相逢。//于万万人之中碰见你所碰见的人，于万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适值赶上了，那也没有此外话可说，惟有悄悄的问一声：“噢，你也在那里吗？”//那是张爱玲说的。

　　　　　　 三 随想

　　　　　　安妮宝物说：“至今喜欢的小说，仍然是那种往内摸索的类型。类似于一个封锁的暗的容器，看起来沉寂，却有无限茂盛起伏隐躲此中。亦不需要人人都来懂。因那原就是一种暗寓式的存在。有它本身的端然。就像一个岛屿。隔绝了路子。自有六合。”

　　　　　　记得安妮宝物是很推崇杜拉斯的。她的那段话，用来描述杜拉斯，并没有什么不妥。有时候觉得她们其实有良多的配合。她们都是本身的奴隶，对身外的世界，往往视而不见。同样的故事，杜拉斯写了好几本小说，而七月和安生的故事，也再一次在良生和莲安身上演绎。她们的差别在于，关于意象，杜拉斯付与了生命的量感，那浸进骨髓的失看，霎时熔化了文字。杜拉斯是根植于大地的参天大树，而安妮宝物，只是飘然而过的浮云，无所定依。

　　　　　　我照旧喜欢《七月与安生》里的那份简约，好像国画山川，大片的留白，无限的想象。我不喜欢《二三事》里那么多的议论，那么多的感喟。有些话，是没必要说的；说了，反而欠好。我出格不喜欢有人对我传教，而《二三事》那个标题问题，就隐约可见布道士的嘴脸。当我看到第164页的《圣经》，有一种失看，在心头滋长。关于磨难，无论是漠视，仍是遗忘，都为我所厌恶。鲁迅式的抗争，不断就是我的精神收柱。

　　　　　　安妮宝物良多小说里，都有一个童年，是在村落，青山绿水，平和平和平静，恰是“文豪”眼里的“田园光景”。我想，安妮宝物毕竟不是来自地盘，她只是一个局外人，旅居于那里，和祖母或者外婆在一路，而灵魂属于城市，有一天，也必然能够回到城市，所以，她能够批改本身的回忆，培养一个诗意的村落。而我不克不及，我是农人的儿子，关于磨难，我有更深切惨烈的体验。

　　　　　　不是说每小我都要有一样的观点，安妮宝物当然有抉择崇奉，决定生活体例的权力，而做为一个读者，我也有评判的权力。我毫不思疑，某种文字能够畅销，而我更相信，只要无视磨难，咀嚼磨难，才气铸就伟大的文学做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