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本是无凭语

　　一首诗词，背后经常隐躲着一段汗青。

　　一段汗青，经常诉说着一种情怀。

　　题记---------------------------

　　 （一）

　　　　 那时，他常在歌宴上说：你们四个女孩就像四朵花儿一样。而她们也老是笑言：咱们天天居家歌舞弹唱，晏令郎何时偕奴家外出赏赏花，散散心，也不枉各人相好一场。

　　　　 在京城诸令郎中，晏几道那时可算是屈指可数的风流人物。其父晏殊曾在朝中为相，高足多为朝野官宦。他是晏殊暮子，自幼钟喊鼎食，被视做掌上明珠。他幼习六艺，思玩百家。受家风感染，所造小令，清新婉丽，名满京城。他虽生成聪颖，但无功业之心。诗书之余，老是纵马京城，交游游玩。诗词是他的手刺。在他看来，伴侣相聚，有酒乐，才有神韵，有诗词，方显高雅。他出手阔绰，散尽令媛，而无怨色。当时宴饮，京城诸令郎多以能邀他出席为荣。而他又偏偏为人疏狂，不善巴结。

　　　　 那年三月，晏几道打马南街，满街正春柳依依，絮若飘雪。行至一树底红楼下，忽闻声几声啸声幽咽。昂首，见一绿衣女子正执箫倚阑，神气慵懒。见晏几道看来，那女子慌忙颔首低眉，避进房内。只留他举头驻绿荫，盘马踏青苔。

　　　　 尔后几度黄昏，他重游南街，但见树底人家，阑干空立，玉帘低垂，难免几分难过。

　　　　 一日，有名沈廉叔者着人来请，晏几道原想推辞，但来情面辞诚恳，无法，只好随往。熟料往处恰是那日南街树底人家。沈廉叔虽一富家子弟，但为人谦虚，也能吟诗做词，通晓商徵，对晏几道颇为推崇。席间，另有一陈君宠，亦是一官宦子弟。倾谈间，三人颇有相知恨晚之慨。

　　　　 酒酣之际，只听沈廉叔三声掌响，一女子款款前来，委身致礼，自称小蘋。只见她坐罢，袖掩琵琶，蛾眉微颦，叮咚弹拨，清若流泉，低响幽怨。席间无声，只要小蘋素衣若雪，心字香暗。一曲结束，飘然退席。晏几道早已痴醒，不知人过去远。

　　　　 突然，一声箫起，小晏方回过神来。席前，已有三女子。绿袄持箫者，竟是前日红楼倚栏吹箫的女子。只见其亸云微垂，明眸似水，容颜清丽，纤指升降，箫声远近。晏几道悄悄心惊，恰是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那两个红衣女子，正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身材娇软，舞姿婀娜。舞中回眸，摄人心魄。

　　　　 曲毕，仆人介绍。本来绿袄女子，名小云，和跳舞的红衣女小鸿，同是陈君宠的侍女，另一红衣女子名小莲，和先前弹琵琶的小蘋同是沈廉叔的侍女。廉叔和君宠是旧了解，两家往来密切。那日，君宠偕二女前来廉叔家相聚，席间小云忽有所思，悄悄退席，倚阑吹箫，恰被晏几道看见，忙羞然回避。

　　　　 想那晏几道，虽是出生名门，但自小家教甚严。此时，其父已过世，依兄嫂过活。幸得家底厚实，加上皇恩荫泽，日子还算闲裕，只是家中再也未曾饲养女乐。往日歌楼酒宴，虽有管弦做乐，席间也不曾见如斯靓丽的青春女子。何况此时的他，年方二十出头，恰是风流倜傥，芳思郁发之时。面前如花的女子，让他不知今夕何夕。

　　　　 那日，红颜对酒，酒空金杯。那夜，明月高照，沉浸方回。

　　　　 从别后，忆相逢。人很希罕，有的人长相聚，睡梦中却没有她的踪迹；有的人仅是一次偶遇，从此便不想再别离。

　　　　 从沈廉叔家回来后，晏几道便急迫的盼看着与她们再次相聚。

　　　　 于是次日，由他做东，延请沈陈。再次相逢，没有了前次的拘谨。恰是舞红乱阵，笙歌通宵。前日旋舞的小莲，此次竟当宴弹筝。青春的脸庞，不知是醒酒仍是害臊，竟是云霞晕染，一弯细眉，更如窗外的明月。只见她一手拂弦，一手轻摇，筝音细处，似诉心曲，狂音飚处，似激流飞瀑。嘈嘈切切，动听心弦。耳热之际，席间有人提议，即兴做诗，以襄乐事。只见小晏挥毫就墨，“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细筝弦底柱，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往”，一阕《木兰花》赢得满堂饮彩，更博得小莲频顾。

　　　　 那日，彩袖殷勤捧玉钟，相逢拚却醒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于是，三人轮流做东。席间以诗词扫兴，每得一解，即授予诸儿，令其歌之舞之，他们三人则持酒在座，听之赏之。

　　　　 渐渐的，他沉沦上了那种生活，沉沦上了那几个女子。但他也只能是暗自沉沦罢了。酒席上他照旧文质彬彬，彬彬有礼。她们是仆人的侍女，也是侍妾。伴侣妻，不成欺。虽还谈不上是妻，但做人的礼仪他仍是懂的，那是他的底线。

　　　　 渐渐的，那几位女子也爱上了小晏。她们喜欢他风流不羁，疏财仗义，喜欢他满腹诗书，才调横溢。她们晓得，在他人眼里，本身不外是歌伎，在小晏眼里，本身才是知音。她们喜欢小晏为她们填词，她们则为他倾情歌唱。在无人之处，她们会向他送往爱恋的目光。她们是他心中最美的姑娘，他是她们心中的偶像。

　　　　 他也老是期看她们窈窕的身影呈现在身旁，喜欢嗅着她们衣袂飘过时淡淡的体香，她们眉目间活动的缠绵让他心旌荡漾。但他只能用目光往抚摩对方。爱，只能像初夏的莲花一样悄悄开满心房。

　　　　 初夏，莲花毕竟开了，他们期盼已久的出游也毕竟成行了。

　　　　 清晨，小晏、沈陈二君和莲、鸿、云、颦，早早的拾掇好酒食管弦。郊外的湖边，晨烟未收，云雾迷蒙，红荷隐约，绿萍泊动。她们褰举罗裳，轻上兰船。她们举棹泛波，惊起沙鸥。她们唱着莲歌，横棹中流。她们摘荷相戏，水若明眸。倦了，挽袖拂水，涤足清流。热了，收荷做伞，荫下躲船。饿了，翠叶吹凉，玉容销酒。

　　　　 那是青翠的季节，那是无忧的世界。在他看来，那些青春的女子，就是那初开的荷花。他认为，那满湖的荷花，就是为那些明丽的笑靥而开的。把戏韶华，风舞翩翩，有谁知，有谁怜。想着那些，他不由有些心疼。他是如斯的爱着那些女子。花开有时，韶华易逝。他不由有些担忧，担忧当秋风起时，满湖的花又将在哪里，那时青春的容颜能否照旧标致？他觉得应当为青春的美妙，留下一首诗。

　　　　 守得莲开结伴游，约开萍叶上兰船，来时浦口云随棹，摘罢江边月满楼。

　　　　 花不语，水空流，年年拚得为花愁。明朝万一西风劲，怎向墨颜不耐秋。

　　　　 诗人是婉约的，他把亲爱的人儿都暗躲在诗歌里。

　　　　 诗人是灵敏的，往往对人生有着惊人的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