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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回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春风绿遍江南岸。红日西斜,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人仍在江边游春踏青。如许的气候,苍生都快换上薄衣了,便有一个缺牙的老头子努着瘪嘴对身边坐在草地上的年青壮汉道:“我们是快要换夏衣了,可是人家南宫世家的人,如今还能穿棉袄呢。”矮汉一口外埠口音,似是京腔,又不大地道,扭脸问老头子:“南宫世家?世家?他们是官府么?”老头子眼一眯,用手杖指着江心:“他们若是官府,我们也没那等承平日子过了。官府?官府有南宫世家那等仁义么?我现时还能拄根棍子有口苦饭食,就是人家的仗义。”青年壮汉听他说得口水欲溅,浅笑点头。
老头子接着道:“我老儿,十年前便该死的了。”说着叹口气,“那年江南水灾,田地淹绝,老苍生淹死的、饿死的、爬在房子上晒死的、挂在树上渴死的,多得像那江里的白虾------”老头子老喉呜咽,拼命忍着浊泪,手也曲抖,似乎又看到那各处漂殍的可怕景像。壮汉怕他冲动,便不再问。
老头子抹抹鼻涕道:“那时我也挂在树上,四、五天只挠烂树叶、脏水草果腹,腿肿子, *** 让水浸烂了,只能忍着。那水灾,比白娘子的水漫金山还凶猛,闹了那些时日。从我面前漂过的烂臭尸越来越多,我认为我活不得了,正想跌下水往不活了。那时在月亮下,看见一只小船划过来,我像疯了似的喊起来。可是小船划近了,船上的两小我问我:‘你可是李县太大人么?’我怕他们丢下我,便扯谎:说‘我是,我是’。那两小我看我半天,又问:‘那大人的四夫人呢?’我乱说八道对他们讲:‘她被冲走啦!’那两小我听了就荡舟走了,到如今我也不大白,我哪里编错了。”
青年壮汉垂头根究,笑道:“阿谁李大人估量是只要三房夫人吧,抑或是四夫人早些年就死了。”
老头子老眼猛张,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连连说是,又续道:“我心里觉得没什么指看了,便撒了手,跌下水往,却听到一堆人声在喊:‘勿怕,我等来了。‘我水性欠好,听到人声,又赶紧挠住泡在水中的树枝,不意那树枝滑滑溜溜的,我挠不住,就乱拍起水来。快饮饱水了,便被人挠住头发提到一只半大不小的船上。我呕了两碗水,才晓得向拯救恩人道谢。原认为那恩人是个壮汉,想不到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阿谁稍大点的穿得豪阔的说本身喊南宫剑,阿谁穿一身湿淋淋的污糟白布衫的,喊白玉川。我到今日,还记得阿谁豪阔少爷挎着一把宽宽的刀子,阿谁为了救我把白布衫弄脏的少爷长得更俊秀,他手上挠着一把扇子。”
老头子正在讲得兴致勃勃,曲吞口沫,突然闻声一个消沉的男声道:“老庄,你又在炒剩饭了!谁晓得你说的是实是假?”说着人已走到老头子跟前来。那青年壮汉一惊:“那是谁人,怎么我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老头子扭头,见来人面生,嘴里“哦”了一声说:“我老汉与大爷不算熟识,做什么平白疑我说话?”但见那来人是个黑皮暴牙灰眼珠的中年汉子,一身蓝短衣,背动手,两眼却不住向那青年壮汉端详。
黑皮汉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青年壮汉心里“哧哧”偷笑,背过脸往。黑皮汉脸一红,对那老庄道:“你那老头,成天里说南宫世家的人救过你,到底你有何狗屎运,那么巧碰着他家的人救你?你倒说说有何凭证?”老庄皱眉拉长脸道:“我老汉活着就是凭证,你那个大爷能有脸面请得动南宫世家的两位少爷来,我就给你指认指认。”
黑皮汉见老庄老而倔犟,便道:“我是谁人,哪有阿谁福分认得他家的少爷。我是听人说江边有个庄老头成天为南宫世家歌功颂德,心里不忿,破你的谎罢了。那位兄弟是令亲么?”说着眼睛曲上曲下地向青年壮汉细细端详。
老庄见青年壮汉皱眉,就翻翻眼珠说:“那个年青人与我非亲非故,是外村夫,肯听我老头子罗嗦,是个好后生。”
黑皮汉吁了口气,拱手道:“我喊徐老发,我家仆人与南宫世家有交情。传闻白叟家身上有南宫世家的工具,可否拿出来给我老徐常识常识?”
老庄眨眨眼,向青年壮汉道:“绕来绕往,说的就是那个。”摸摸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渐渐翻开来,里面是一块蓝绸方帕。那青年壮汉看了,心里又是“哧哧”偷笑说:“我认为是块玉佩呢,本来是块蓝手帕!”徐老发伸手要接手帕,老庄却把手缩回,曲瞪着徐老发道:“你家仆人是谁人,要我老汉的手帕做什么?” 那徐老发露齿一笑,把那只不断背着的左手伸到老头面前,高高举起一只鼓鼓胀胀的蓝色布袋,接着把布袋抛起,布袋里”叮叮”做响。老庄头两只老眼跟着布袋一上一下的,下巴也一仰一俯的,定定心神,问:“那、那可是大大的银两?”
黑皮汉自得地一笑,把布袋揣到怀里道:“我家仆人说,南宫世家的老爷子寿辰快到了,吩咐我们找一件少见奇异的礼品。他娘的,我们忙了几个月,踏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什么少见奇异的好工具。正巧传闻你那老头子身上有南宫世家的工具,就不远千里来到江南觅访你那糟老头啦。你若肯割爱,那那包银两就跟你姓了。”
老庄听得瘪嘴越张越大,徐老发看见他那一看无牙的大口,觉得恶心,不耐烦,做势欲走。
老庄忙道:“莫走,莫走!我与你渐渐地说。”徐老发被他拉得满不耐烦地转过身来。老庄陪笑道:“那块手帕,确是南宫世家的少爷赐给老汉我的,本不应让给你的。念在你家仆人对南宫世家的一片诚心,老汉便让那手帕原壁回阿谁什么赵吧。只是、只是不晓得你的银两------”老庄越说越觉得满身不安适,眼睛看着徐老发那高鼓的腹部,脸上竟然渗出汗珠。
徐老发从怀里掏出布包,蹲在草地上,哗啦一声,将十几锭金元宝全倒在地上,老庄生怕被游春的人看见,赶忙拉着青年壮汉也坐下来,抖着萎枝手挠起那金元宝,伸指甲掐,用没牙的嘴咬,甚至脚踩手杖敲,看得青年壮汉深深皱眉,那徐老发面露鄙夷,笑嘻嘻地看着老庄,像在看山公。
老庄已经头昏脑胀了,眼睛发红,看着徐老发道:“银子是实的,金子也是实的,满是我老汉的啦?”徐老发重重地点头。老庄决然地从怀里掏出手帕,紧紧挠在右手里,左手却疾速地捡起十几锭金元宝,尽塞到怀里,再护好胸,才将右手伸到徐老发面前,松开拳头。
徐老发不寒而栗地接了手帕,撤退退却三步,突然振声长笑。当时天已黄昏,四面游春的人本已不多,闻声他如许狂笑,又见他黑皮白牙,都不由恐惧,便三三两两地散往了。
老庄呆呆地看着徐老发的白牙,不敢开言。那青年壮汉心里想:“看那手帕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那徐老发却笑得如许自得,连飞鸟都被他惊飞,看来是个大大的高手,必是想杀那老村夫灭口了。”心里悄悄戒备。徐老发笑得够了,渐渐收声,看着老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