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声锁泪，独待君影
昔时金屋在，已成空悠悠。彼时再躲娇，长门不复留。
——题记
汉宫清晨，阴阴的阳光透过云隙、树缝，落满了椒房殿，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我乌黑亮丽的秀发随意的躺在紫金色的南越进贡的罗绮被上，睡意缠绵，也许是昨晚的檀香熏得。
“皇后娘娘——该是时候向太后娘娘存候了——让奴仆为娘娘洗漱更衣吧——”晓妆的声音悄悄地，更勾得我睡意沉沦，也许，是今天的我甘愿不醒来吧！
“你替本宫往建章宫一趟，就说本宫近日身体不适，面庞枯槁，惧怕扰母后，未便往存候。”我转了个身，倒吸了一口寒气，像是卸下了一副担子。
“诺——可是……”
我听出了晓妆的“半吐半吞”。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今早皇上派人送了好几样西域的贡品过来，娘娘是要先过目一下，仍是让奴仆们先安设？”
“你都跟本宫几年了？本宫会奇怪那种工具吗？随你们们安设往吧——”
“贱婢并非有意干扰娘娘清梦，不外是送来的衣物中有一件金缕凤服，而今日恰是皇上封爵卫贵妃的日子，贱婢想……”
晓妆的话到底刺到了我心中最疼的处所——我妒火中烧，气儿不打一处来，转身坐起，用纤细的玉指撩开金丝帐，伸手对跪在床边的晓妆就是一巴掌。
“啪——”晓妆应声倒下。
“娘娘息怒——”其余寡宫女也随即跪下为晓妆求情。
我的整个思路紊乱，整小我瘫倒在云锦上，渐渐的连咽下梦穗端来的清晨刚集的荷露。
心绪稍稍平复的我也不经意间瞥见了晓妆嘴角渐渐沁出的血。我一面从枕边掏出了一方锦巾命梦穗给晓妆擦拭掉血渍，一面命蕾瑾搀本身到打扮台前打扮。
“娘娘今天想要出殿吗？”蕾瑾用玉梳轻触我的秀发。
“是啊——良久了——本宫在椒房殿被那檀香熏得太久了，想到明渠逛逛，看看那儿的花开了没有。”
“娘娘的头发如旧标致。”
我的头发确实是一道乌黑瀑布，曲泻而下。
本来散乱的头发被蕾瑾的巧手点缀得落落大方：金光闪闪的凤冠，陪着两边翠绿的玉钗，缀着红宝石的耳环，镶着冰种翡翠的项链，两边的腮红平均得恰如其分，我莞尔一笑，铜镜中的女子笑容依稀。
我带着三个贴身丫鬟徐行来到了明渠。
满园的花朵鲜艳争美，百花竞妍，花芳都溢出来了。
“实没想到，本宫还认为仍是深冬时节呢！前几日清晨，本宫口渴起来饮水，忽的从窗外看到了‘飞雪’，本来是满树的梨花被风吹散，从永巷吹到了椒房殿。”
“娘娘近日原本身起来饮水，为何不喊醒奴仆呢？”晓妆问。
“本宫见你在睡榻前熟睡，就没想喊醒你？快别说了，本宫好随便从椒房殿出来透口气。走，本宫想到竹亭中坐一会儿。”
“诺——”
其实，我也不知从何时对那个竹亭如斯喜爱。也许是亭子的地势高吧，我在那儿，能够清晰地看见宣室殿的灯火，何时点，何时灭。
我侧身倚在了栏杆上，眺看整个皇宫——沉浸在一片红色的喜悦傍边，红色的彩绸，结彩的车队，娇红的宣室殿，那个曾经存着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光阴的处所，今日，就要被另一个女人所替代。
珠铅滴尽无心语，强把花枝嘲笑看。
忽的，我看到明渠边的一丛白色，在万花娇红中显得特殊靓丽。
“晓妆，替我下往看看，看看那白花是什么？”
“诺——”
晓妆摘了一束，放在玉盘中，给我呈了上来。
花色雪白，花心浅绿，一丛短短的枝条开了两朵花儿。
“娘娘，花开并蒂，是好兆头啊！”晓妆对我欣喜地说道。
“花开并蒂？哪有桂林一枝来的妖娆？”我心中更添伤感，大白我的“桂林一枝”即将凋落，有的只可能是“花开并蒂”，以至别人“桂林一枝”。
“那是什么花？本宫怎么历来没有见过？”
“回娘娘，那是北匈奴刚进贡的，别号‘君影草’。”
“君影草？君影？”我默默的心中低吟着，恍然瞥见了一个英俊的身影伴着一丛翠红，从宣室殿的标的目的走过来。
“彻——是你吗？”我的心被紧紧揪紧了。
你正紧紧拉着卫子夫的手，沿途赏识着一切的灿艳。你笑得好绚烂——好绚烂——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绚烂——但更令人赞颂的，是卫子夫那绝世的容颜，精巧剔透的五官，婀娜妖娆的身材，一袭华贵的长裙，伴着比我更乌黑秀美的头发，在风中像一株美人蕉的翩舞，让我黯然失色，羞愧无尽。
你们实是一对璧人！
风儿愈大了。
卫子夫的琉璃翠钗略有些松动，你便忙停下为她插好，并挽起她的一丛秀发，搁到鼻尖，沉浸于那芬芳，卫子夫娇羞的莞尔一笑，你也酣畅地笑了，我在卫子夫那儿，看到了我期看却没得到过的。卫子夫的一颦一笑扣动着你的心弦，却也攥紧了我的心。
我默默回头，命人放下竹帘。
“晓妆，给本宫斟一壶酒。”
“娘娘，今日风大，若饮了冷酒，回宫路上一吹，万一得了风冷，奴仆们可担任不起。让奴仆先命御膳房的人温了再送过来吧！”
“你个贱婢，本宫如今莫非还要听你差遣吗？你是觉得本宫失宠了，想另换倚靠吗？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卫子夫不外是个歌妓，本宫才是皇后！本宫生母是馆陶长公主，外祖母是太皇太后，谅他刘彻敢动我分毫！快上酒——”
晓妆忙颤动着递酒过来。
我接过酒杯，却停住了——那小小的酒杯中倒映着我的容颜，我才二十，可容颜枯槁的像是将死之人，连我本身看了都觉得厌恶。可也不知怎的，一滴清泪便顺势从眼眶溢出，流过面颊，滑落到酒中，突破了酒中的倒影，泛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
“啊——”我又一次怒火中烧，将酒杯摔在地上。
“哐啷——”一声——酒洒了一地，杯子也碎了，乱七八糟的，就如我如今的心一般。我也自知，外祖母熬不了多长时间了，母亲也将失势，整个皇宫，我就像一片被放弃的落叶。
固然放下了竹帘，可卫子夫银铃般的笑声仍然声声进耳，刺得我心曲绞痛。
“回椒房殿——”
我带一干人等抄小径避开了你和卫子夫。
竹亭的竹帘在风中摆动，默诉我心中的悲苦。
回宫后的我便实的就大病了一场，面庞较之前愈加枯槁。其实我挺高兴那场病的，让我能够透过薄薄的纱帐看到你英伟非凡的轮廓，再次听到你富有磁性的声音。可是如许的欣喜，你只给了一次，之后的你就再也没过踏进椒房殿一次。除了每日的恩赐增加之外，我已感触感染不到任何你对我的吝惜。
“晓妆——”我脑袋昏昏的，全身都没有气力。
“娘娘，您有何吩咐？”
“来，扶本宫到南窗口，本宫想透透气。”
“可娘娘如今还在病中，若贸贸然吹风，想必会加沉痾情，若此，奴仆是担任不起的呀！”
“我的身子我本身晓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来，快点——”
晓妆忙起身过来扶我，我挈着轻飘飘飘的身子来到了南窗口，将头倚靠在了窗棂上。
窗外是一个大大的天井走廊，在前面就是宣室殿，仅几步之远罢了，我实的想象不到你会省略掉那几步。
尔后的我起头在那儿过着漫长的期待生活——对镜不梳头，倚窗空落泪！我命人将明渠边的君影草移到了椒房殿，我天天摘一朵花，把花瓣一瓣一瓣的扯下来，口中低吟：“你会来；你不会来；你会来；你不会来……”不管最初花瓣数若何，你都没有来，我夜夜守着君影草，等着“君影”；我看着你宣室殿的灯火明灭，以至似乎有好几次我都听到你咳嗽的声音，忙命晓妆将银狐裘皮衣给你送过往，可得到的成果不是被退了回来，就是你底子不在宣室殿，而在昭阳殿，晓妆劝我别再干傻事，可我想那怎么是傻事呢？我是你的皇后，我该赐顾帮衬你的；我之前总愿你成为一朝天子，权倾全国，可做了皇后，我又曾好几次都想告诉你：彻，我们舍弃皇位回隐乡田吧！我认可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我想要得到我中意的一切，包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你是我的天啊！我认可我骄横、无理、野蛮、傍若无人，可为了你我情愿往改动，往消磨掉小性质和小心眼，可你怎么都不外来看我一下，看看我的改变，看看我为你付出的一切青春韶华！
向阳才回金屋在，转盼不胜人事改。
我大白，你也许早已忘记了昔时“金屋躲娇”的誓言，可我记得呀——我记得我是如许的爱你——爱得深厚——爱得强烈热闹——爱得疯狂——好几次你的行辇从我椒房殿路过，我总会闻声你催促的声音，我想，该是卫子夫在宫中等急了吧！我的一副病颜毕竟比不上卫子夫的柳叶眉、樱桃嘴、细柳腰，我粗略的埙声，毕竟比不上卫子夫的黄莺喉、霓裳舞，你们夜夜笙歌，她的一舞足以倾城，当日平阳公主府，她着竹绿色衫裙，流云长发挽成高高发髻，美目流盼，香气绕梁，一舞《有所思》彻底俘获了你的心，也碎了我的心。
西域龙涎香，宫缎绸服，珠宝玉石，所有都是一等一的贡品，可是，彻——你晓得的——我要的不是那些！我期看的是你的关心，你的浅笑，你的臂膀，那比任何所谓的贡品都来得让我欣喜和冲动，可为什么你连那点小小的要求都不克不及称心我？君影草在我面前花开花谢，我似乎渐渐都变得平静，我不期看占据你的心了，我只期看一个小小的、小小的你的心的角落，搁得下我的喜怒哀乐就好。
北雁南飞。不久传来了外祖母逝世的动静，以及后来卫子夫怀孕的喜信。我就像那一株君影草，凋落了花瓣，寥寥的挂着几片萎叶，想在秋风中摇动都没有气力了。
故人昔新今尚故，还见新人有故时。
果实，卫子夫孩子的出生避世，让你彻底下定了废后的决心。
“皇后陈阿娇，操行不正，骄横无礼，无母范全国之德，特此废后，移居长门宫，但朕念其曾经的夫妻恩德，移居长门宫后各个礼节、仆众规格，一如皇后。钦此！——”
我颤动着接过繁重的竹简，一会儿瘫倒在地上，眼泪行不住地奔涌。
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
“娘娘，奴才劝您仍是带着人赶紧拾掇拾掇，明日卫皇后就要带着小皇子住进来了。行辇今天还有辆陈旧的，您能够迁就着用用。奴才那就告退了——”你的贴身寺人语刺心头，无意中瞥见他的样子，才依稀记得他仍是个小寺人的时候因为一次倒翻了茶，我罚他受了三十大板。实是世事轮回！
“特此废后，移居长门宫——”那话在我带着晓妆一干人等往长门宫的路上回荡着。
彻，我晓得，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我晓得那长门宫已是我最初的回宿，我只求你活得好好地，好好地。此生白头无缘，我怨过，也恨过，“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可如今的我抉择忘记，抉择“将心托明月，流影进君怀！”你也可能早忘了，曾经的竹亭，曾经的椒房殿南窗口、君影草下，都有一个消瘦的身影看着宣室殿灯火的明灭，快乐着你的快乐，哀痛着你的哀痛！
别说我拥有了“一切”，输了“全国”，其实更悲苦的，是我底子连一切都没有得到！
最末我在长门宫冰凉的罗床上，嘴唇泛白，宫人不知何处，我嘶声力竭地喊着你的名字——彻——彻——，留下了最初一滴清泪……
忆妾初嫁君，花鬟如绿云。只闻新人笑，何见旧人哭？魂梦断，愁听漏更长！
——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