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空深碧,夜风行息。世界似乎在那一刻睡着了,连星球都停行了动弹。但那宁静转瞬之间即被突破,一颗流星划过点点繁星,单独向天空的深处坠落下往。
空中上的人也突然活动起来。
“呸”!一位在乡下巷子上渐渐行走的老妪沮丧地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看见流星是不吉利的,老妪吐口唾沫,吐掉倒霉。
老妪的胳膊上挎个竹篮,篮上蒙块蓝布,下面是裹在襁褓里的小小女婴。许是遭到轰动,婴儿咧开嘴啼哭,啼声在沉寂的田野上竟天崩地坼似的清脆。老妪吓了一跳,慌张地四处张看,手伸进篮内,将灰黑色的手指送进婴儿口内,孩子闭着眼苦涩地吸吮起来。
老妪悄悄叹了口气。那手指上,或许还残留着鲜血的味道,那是婴儿降生时,母体内流出的鲜血。
她就是锦。
她一落地就被妈妈送给了他人,她未曾来得及看一眼本身的亲生妈妈,而她的生身母亲,也未曾看过她一眼。
白叟说,假设孩子和母亲见了面,他们肯定此世此生相互顾虑,相互觅觅。
那就不碰头吧,干清洁净,两无悬念。锦,被像一件什么工具一样抛掷到那个世界上,断了生命存在的最温热的根底。
市镇的灯火渐渐近了,狗吠和人声此起彼伏。那是生的世界,是人的世界,是锦如许一个孤孤寂单的小人儿,单独面临的世界。
老妪回头看了看来时路,长吁一口气,抬手用衣袖擦拭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陆续垂头赶路。
镇子里的路要比乡下巷子平整得多,事实是柏油路面,固然年久失修,坑洼之处良多,但关于老妪的一双小脚来说,已经温馨了许多。
八九点钟的情景,街道两边的商展、人家已经关门闭户。一户人家的窗户上显露出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窗外一小片路面。窗户外面的墙壁粉刷得雪白,上面是依稀可辨的红色大字口号:“毛 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老妪不认得字,但嘴巴却一张一合,在心里把那两条口号默念了一遍。她晓得,字少的是“毛 万岁”,字多的是“中国共产党万岁”。
一架拆满原木的马拉大车从老妪身边擦身而过,驾车人高声吆饮着牲口,鞭子在马匹头上甩出清脆的鞭哨。四匹马更奋力地前行,车轮滚滚,扬起的灰白色尘土转眼就把老妪沉没了。
“呸!”老妪又使劲啐了一口,一扭身,颠着小脚进了路边的一个大院。
院里是清一色的砖瓦平房,窄窄的胡同,胡同尽头堆着不知哪家的蜂窝煤和杂物。老妪在一条胡同尽头的黑色院门前停下脚步。院门虚掩着,悄悄一推就无声地敞开了。老妪似乎吓了一跳,迈出往的小脚一会儿缩回来,没有站稳,踉跄的身体倚靠在铁门上,铁门发出“当”地一声巨响。
似乎在苦苦期待那一声响,屋门“吱呀”翻开,一前一后跑出两小我将老妪迎进屋里。屋门又“吱呀”一声关上,刚刚洒在院中葡萄架上的灯光,又立即收了回往,像一个奥秘在人前忽闪了一下,就被快速妥贴地封躲起来。
“就喊小红吧。”垂头坐在床头抽烟的年轻汉子吐了口烟圈。他三十几岁年纪,穿一身蓝色的中山拆,衣领敞开着,边沿磨得脱了线。他的脸圆鼓鼓的,两颊的肉出格凸起。圆眼睛,圆鼻头,嘴巴似乎也是圆圆的。即便在不兴奋的时候,脸上也透着一团不达时宜的喜气。
“嗯,小红,李红,那名字好,听着多喜兴!”老妪脸上堆满了笑,看看年轻须眉,又看看俯身凝望着婴儿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剪着齐耳短发,头发偏分着,用一根黑色的发夹拢向脑后,露出丰裕光洁的额头。她的眉眼非常秀美,眼神活泼泼地活动。只是眉间一道深深的皱纹,就像标致瓷器上的裂痕,打坏了整张脸的平静,显出几分凌厉之气。
“小红,李红”,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显然对那个不假根究、随口而出的名字其实不称心。她回头看了一眼闷头抽烟的丈夫,娇嗔地抱怨道:“你也不外来看她一眼,从今以后,她可就是你的女儿了!”
年轻汉子怔了一下,在桌子上狠狠地按灭烟头,伋着鞋走到婴儿的身边。他伸出手往,粗拙的手指在孩子娇嫩的脸上使劲摩挲一下,熟睡的婴儿“哇”地大哭起来。
女人有些生气地翻开汉子的手,从桌上拿过早已筹办好的奶瓶,塞到孩子不断爬动的小嘴里。
汉子从兜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卷卷得整整洁齐的钞票,放在老妪的手里。
老妪苍黑的脸立即笑开了花,却缩动手推诿:“那哪成啊,那钱我不克不及要。”
女人回过脸笑着说:“干妈,大晚上的辛勤您跑那么远的路,那是我们应该贡献您的。只是那孩子的来路……”
老妪攥了钱的手连连地摆着:“小红她妈,那你安心,我老太婆接生那么多孩子,也送出往不知几,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那孩子的爹娘我都是见过的,长得都是一表人才,孩子必定错不了。他们定了心不要那孩子,你们养着,是你们积德性善。”
女人眉头皱了一下,沉吟道:“我们是怕……”
老妪掀起外面蓝灰色的大褂,把钱塞到内衣的口袋里:“那个你安心,孩子就是你们的,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往,就是天王老子问我,我也不克不及说!你一百个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