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侮辱
蝉燥得人心烦,气候晴好了半个多月,一日闷似一日,午后阴云密合,眼盼着要下雨,可风一吹,云就散了,毒日头又上了头,其实恼人。
我拿着帕子扇了又扇,擦了又擦,一点也不解暑,痛快用帕子盖住脸,心平气和,心静天然凉。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洗澡的汤水已经备好,等会儿拾掇妆扮也要很多功夫,咱们不克不及再耽误了。”紫菀是侍候我的丫鬟,论起年纪,她还要比我长上两岁,却待我很是恭敬,其实我挺不喜欢如许,但又说不出来,领悟过她几次,她只说“尊卑有别,不敢僭越”,也就罢了。
我扯下帕子,随她往洗澡更衣。在后凉时,被人如许贴身侍候,我总会臊得慌,可到了越国,却如食髓知了味,羞臊也丢到一边往。
成王府今夜有宴会,恭喜成王高升。府里半个月前就起头擦洗扫除,修葺创新,如今更是张灯结彩,豪华又喜庆。姐姐早早就提醒我,今日要好生妆扮,更吩咐婢子们认真筹办,生怕有丝毫纰漏。
我大白姐姐的心思,她如今妊娠正显,未便侍候,而成王除了正妻刘氏,还有七位妾氏,个个如花美貌,又都极尽心思地想承宠。姐姐原来荣宠正盛,可如今有了孩子,她说纵有百般恩宠,也抵不外那十个月的消磨,既然恩宠留不住,也不克不及廉价了他人。而我此次陪嫁,自起头就有了目标,只是兜兜转转一年多过往,什么动静也没有,姐姐那才动了心思,想让我承下那份恩宠。
“阿月,我们不比王妃和其他妾侍,有家族能够倚靠,在那外族异乡,除了靠汉子,还要靠我们本身,更要靠我们姐妹齐心。当初带你来,我也存了心思,想给你找个好人家,哪怕身世低一点,只要实心待你,姐姐就不多求了。我也向王爷提过几次,但他几次都避而不谈,我大白他是不想谈,事实我们是外邦人,如今父汗那边又有事端,他是隐讳我们和越国显贵牵扯太深。假设他不启齿提你的亲事,你就出不往那成王府,姐姐那么做,也是不得已为之,你能大白吗?”
我大白,可成王是她的良人,那事我做不来。我在纸上写,“他是你良人,我不克不及。”
姐姐拉住我的手,“我们姐妹自小一处长大,就算日后你得了盛宠,姐姐也绝不会怪你。”姐姐摸着肚子,“除了它,姐姐能相信的也只要你了。”
看着镜中的本身,我恍然有点不熟悉,黛眉粉面墨唇,一点也不像常日素面朝天的阿谁我,可我皱眉她也皱眉,我挤眼她也挤眼,显然又就是我。
紫菀看我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不由得笑道:“姑娘那一妆扮实是艳丽绝伦,可都雅着呢。”
我朝她笑,镜中人也启唇而笑。
紫菀招了招手,立即有两个婢子托了一袭红艳如火的纱衣过来,我眼睛一亮,立即跳起来往摸,那是姐姐的纱衣,专门用来跳凰舞的,那年成王殿下往后凉求亲,姐姐就穿过那件纱衣跳过凰舞,后来成王便求娶了姐姐。
如烫手般,我猛地松开纱衣。
紫菀立即阐明道:“那是兰侧妃派人送来的,让姑娘今日穿戴过往。”
我突然一点也不喜欢那里,想逃走,逃回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往,策马迎风,自在安适。
姐姐见了我,眼睛一亮,温暖地笑起来,“你平日不喜妆扮,那一妆扮起来当实都雅。”
我羞赧不及,那都是胭脂粉黛的勋绩,我仍是喜欢阿谁素面净颜的我,可惜我说不出来,也不克不及说,怕扰了姐姐的兴致。
宴会不知停止到了何时,突然有个小丫头匆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侧妃娘娘请您立即过往。”
该来的来了,我手心冒汗,不由得捏紫菀的手,她似乎骇怪我的严重,也捏了捏我的手,“姑娘别怕,奴仆陪你往。”
不克不及不怕,除了姐姐大婚那回,我还历来没见过那么多人,广深大殿,寡宾排列而坐,到了门口,我停住,紫菀不知我是何意,带话的小丫头更是急得冒汗,想催又不敢催。我朝紫菀伸出手,她愣了下,随即大白过来,忙从袖中掏出方巾包裹的物什,翻开递给我。
铃铛清灵做响,似乎来自远方。那副手铃和脚铃是十六岁那年扎木叔叔送给我的,用纯金打造,是我最宝物的工具。后凉传统,男求取,要唱情歌,女出嫁,要以舞应之,若是有未出阁的女子为须眉献凰舞,就表白她对他心生喜欢,愿与之联袂白头。
那此中的意义,就算在座的寡宾不清晰,成王肯定是晓得的。想到那里,我既难受又难堪,可为了姐姐,我不能不往。
徐行而行,铃声洪亮,原先还言谈笑闹的寡宾渐渐平静下来,我垂首敛目,感触感染着满殿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恨不得立即逃跑,或找个地洞钻进往。习惯似的,我找到姐姐,她朝我微浅笑着,眼中全是鼓舞,那让我登时放心很多,一如在后凉时,姐姐牵着我的手,总把我护在死后。
成王危坐正位,看不清面孔,其实算起来,我和他也没见过几次,只记得姐姐大婚那回,他一身红色喜服,反常俊美华贵,举手投足之间有股沉稳傲视之势,再后来我独居青春院,几乎足不出户,就算往姐姐那儿,也没碰上几次。
“人来了,就起头吧。”他声音油腻冷峻,似乎含着薄怒。
我心一跳,不由得往看姐姐,她浅笑着点点头。
乐声起,奏的是我们后凉的胡乐,少了些许粗暴,多了几分斑斓,乡音缭绕,我心大动,不由得展臂,手、脚上的铃声立即明朗叮当。不需任何记忆般,我伸展、扭转、跳跃,就像在后凉时一样,忘我地舞着,往日志忆刹那之间全涌上心头。
草原的天空老是非分特别辽阔深远,云也似乎缀在天边,我最喜欢打马畅游,跑累了,就躺在如茵草地上,闭着眼听来自山那边的风。那时我有一个侍卫,他喊图牧,自我记事起,他就跟着我,姐姐说他是我的跟屁虫。我不说话,他也老是沉寂,我走他走,我停他停,永久连结三步远的间隔,但是只要有人想欺辱我,他总会跳出来地挡在我前面。
我在家里排行第九,是父汗不甚喜欢的九公主,因为我生成不会说话,是个哑巴。我对母亲的记忆也很迷糊,只记得是和姐姐一路长大,她恬静温存、落落大方,生成有一种矜贵稳重的气量,很让人敬重喜欢,那让我既羡慕又欢喜,无数次高兴她是我姐姐,就算父汗不喜欢我,其他兄弟姐妹也看轻我,但至少,姐姐喜欢且待我好。
姐姐从不管束我,只要说我高兴兴奋就好,所以我逛过集市,春会胜过马,以至和扎木叔叔往狩过猎。哦,对了,扎木叔叔是我第二喜欢的人,他是父汗的八弟,比父汗年轻,也很有意思,他从未把我看得和他人纷歧样,以至比拟其别人,他似乎更喜欢我。我晓得的良多趣事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他往过良多处所,带过兵打过仗,还给我看过他手臂上的箭伤,说是昔时和越国人兵戈留下来的,可他后来娶了王妃,又被父汗派往了边塞,我就再没见过他,良多时候我都驰念他,因为他是除姐姐和图牧之外,实心喜欢我的人。
再后来,姐姐出嫁,父汗本不欲让我同往,仍是姐姐求了情,父汗最初才附和了,我其时既兴奋又伤感,兴奋的是能够陆续和姐姐在一路,伤感的是从此要远离故乡往异国异乡。图牧晓得那件过后,仍是沉寂,只是看我的眼睛似乎带着气,要走的前一天,我们往骑马,跑累了,就放马往食草。我无限眷恋地看着牛羊、青草、山岚和天上染着金边的云彩。图牧此次毕竟不再离我三步远,而是坐在我旁边,埋着头,纷歧会儿肩膀却颤动起来,我历来没见过他如许,有点怕,推他,他却执拗地一动不动,肩膀陆续颤动。
我晓得他是在哭,强忍着的伤感也一会儿袭上心头,可我从不爱哭,只都雅着极目无限处发愣。过了一会儿,图牧又往后一躺,手臂横在眼睛上,不让我看,我也躺倒,又看着澄明瓦蓝的天空,不晓得越国的天空是不是也是如许碧蓝如洗呢?突然,图牧侧过身,伸来一只手臂堪堪揽住我的肩,我呆住,侧首看他,他睁着眼睛,眼睛乌黑得发亮,像被水洗过,带着某种化不开的情感,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角是未干的泪渍。我心一晃,脸渐渐烧红,莫名的情感袭上心头,竟有点手足无措。图牧的脸也红了一片,猛地收回手,跳起来冲向远处的马,纷歧会儿牵马过来,垂着头把缰绳递给我,一句话没说,又离我三步远。
乐声渐收,意识也渐渐被拉回来,很累,但是很酣畅,完全忘了此次的目标,乐声彻底收住,我亦行了动做,肃立殿中心。
不知谁突然道了一声:“灵动脱俗,妙极!”
其别人亦纷繁交首赞扬。
我害臊起来,不由得想跑,看向姐姐,她称心地点头,招手让我过往。我提起裙子,正欲走,高坐正位的人突然启齿道:“后凉风气开放,男女婚嫁可自行决定,须眉若是中意女子,可唱淫词艳曲悦之,女子若是中意须眉,即可跳那曲凰舞应合,不知今日你跳此舞,是为了取悦谁呢?”
此话一出,来宾皆惊,纷繁侧目看来,我的脸立时苍白一片,不由得昂首,虽看不清他是何脸色,但他语气里的嘲讽戏谑却再明显不外。
成王又接着问:“莫非那殿中有你的意中人?”
世人传闻如斯,众口一词,出格是年轻须眉,更是彼此取笑起来。
成王步步紧逼,“今日在场的,都是大越的朝臣才俊,你若是指出那人是谁,本王如今便做主,为你定下那门亲事,你看若何?”
我的大脑早已一片空白,脸红得滴血,恨不克不及立即死往,却只能立在当场,任他侮辱。看向姐姐,她眼中全是心疼,我不由朝她笑了笑,示意我没事。
成王又似想到什么,轻笑一声,“哦,本王忘了,你不会说话,是个哑巴。”然后转向姐姐,“你们姐妹一贯情深,你可知她中意谁吗?”
姐姐立即起身,屈身跪倒在地,“小妹今日只是以舞扫兴,恭贺王爷大喜,并没有其他意思,还看王爷明鉴。”
“哦,没其他意思啊。”成王淡笑,“那来人,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