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我相信,从鲁迅到现代的杂文家,他们的绝大大都杂文,都是怀着“岂有此理”的愤激,伏案疾书,掷出杂文的匕首或投枪的。说来有趣,“古月照今尘”,三百多年、二百多年前的文坛前辈们,早已举起“岂有此理”的兵器。
说来更有趣的是,八十多年前,吴稚晖老先生在小书摊上看见了一部小书,从中得到了写文章的窍门,喜不自胜,跟伴侣说,那小书名喊《岂有此理》,收场两句即是“放屁放屁,实正岂有此理”!那话传到钱玄同先生的耳朵里,大感兴致,赶紧到书摊上买部《岂有此理》来看,收场并没有那两句,又买来《更岂有此理》来看,更没有那两句,他废然长叹曰:“此吴老丈造谣言也!”(刘半农:《重印何典序》。)其实,吴老先生并未造谣,只是记错了书名,应当是《何典》。那部康熙年间上海做家张南庄写的鬼小说第一回《五脏庙活鬼求儿;三家村死人出生避世》,开头有《如梦令》,词曰:“不漫谈天说地,不喜咬文嚼字。一味臭喷蛆,且向人前捣乱。放屁,放屁,实正岂有此理!”康熙年间,钦定的主导思惟是程墨理学,倡导毫无人道的“存天理,灭人欲”,儒生们满口天理、堪舆之学,也就是“聊天说地”;皓首穷经,考证草木虫鱼的考据学流行学界,堪称“咬文嚼字”之学。张南庄把那些视为狗屎不如,满是放屁,以鬼世界的阴间喻现实世界的人世,对“岂有此理”之事,极尽挖苦、嘲笑之能事,成了文坛奇书。那对文字狱横行的康熙王朝,无疑是严峻的挑战。
再说《岂有此理》那本书,固然没有《何典》开头那二句惊世骇俗的话,但也是一部奇书。书分“全国岂有此理”“正义岂有此理”“汗青岂有此理”“人生岂有此理”“金钱岂有此理”“文人岂有此理”“甘旨岂有此理”“夫妻岂有此理”“女人岂有此理”“仕宦岂有此理”“文化岂有此理”十一章。从逻辑上说,我们今天完全能够责备它“岂有此理”,不免难免杂乱无章。但全书有很多离经叛道之论,做者空空仆人,在文字狱空前、常识分子头上罩着弥天恐惧黑网的乾隆时代,竟写出那部充满杂文气息的书来,不克不及不让人钦佩他的胆识。固然他的书不断被清王朝列为禁书,但生前他并未被捕,让食饭的家伙移家,够幸运的了。
列进本文丛的杂文家邵燕祥、柳萌、鄢烈山、墨铁志诸先生,是读者熟知的杂文各人。固然各人的风气其实不不异,燕祥先生更以思惟深入名世,他的那本杂文集《南磨房行走》,书名就仿佛是一篇杂文。假设要指出他们的杂文配合点,最少有那四个大字:“岂有此理!”笔伐官场、学界、文化界……岂有此理之人、岂有此理之事,不论是多么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有着如何闪光的头衔、动听的言辞、华贵的外套,都让其展现出原来面目:或狰,或伪,或脏,或丑。
我不敢说那些杂文篇篇都是传世之做,字字都掷地做金石声,像余某人自我标榜的那样,“我等不及了”,但有一点我敢必定:北方文艺出书社精心出书的那套文丛,都是杂文家们呕心沥血之做,假设读者竟不屑一顾,那必定也是“岂有此理”!
2010年8月24日上午于牛屋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