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棋
杨振雩
夏季的中午，苏轼单独安步在白鹤看遗址上。当时，天清日丽，惠风和畅，高峻的松柏掩映着森森庙宇。天井班驳的墙体上，爬满了茂盛的藤葛，四面一片清幽。看中的门扉都掩上了，门里不时传出唤唤的鼻息声。
那年，苏轼五十五岁，他是在赴惠州贬所、路过庐山时游白鹤看的。白鹤看在五老峰下，离星子县治十五里，是唐朝道士刘混成的故宅，初为唐高宗敕建。
五老峰怪石嶙峋，苍空中显得非分特别峥嵘高耸。除往裸岩部门，余下的都是凝碧的树木。山泉轻松随意地从岩壑间奔腾而下，绕过庙宇时，发出汩汩的声响，然后逶迤着流向山下，像一把尚未成型的镰刀，拐过县治所在地，流进东南边的鄱阳湖。
泉喊山更幽。此时，苏轼从空寂中，听到了洪亮的响声。
“嗒——”，停顿，似乎立即有了一个反响，又是一声“嗒——”做为对前者积极的回应。不难听出，那是棋声。可是，他并没看见一小我。下棋的人又在哪里呢?莫非隐身在虚空中吗?苏轼产生了一丝神异的觉得。
苏轼一生与寺看结缘，同僧人道士过从甚密。他们间除谈佛论道之外，常有的一项活动就是棋战。
他在居家生活中也经常与朝云下棋。每当她在棋盘上落下棋子时，苏轼更先重视到的并非棋子将落的位置，而是她那时隐时现如玉笋般的素指——它们神气有点娇羞，有点懦弱。她落子的声音很轻巧，只比雪花稍稍响一点，就跟她走过苏轼书房时差不多，发出温和的 吧成场薄声音。
可是，几年之后在惠州，当朝云像一朵云一样从他身边飘走时，她无比留连的双脚踩在苏轼心上却是重重的，把他的心都踩碎了，伤痕累累，再也无法痊愈。她把他的生命几乎带走了，他不晓得还有什么理由要活在世上，不晓得他写的诗此后给谁看，不晓得黄昏中有谁还能坐在棋盘的那一头。
元祐八年秋，苏轼生射中有两位女性接踵离往——他的老婆和当政的皇太后，苏轼的守护神走了。哲宗执政后，元祐党人的名字被刻在石碑上，纷繁遭到清洗。棋局循环往复，照旧停止着，而苏轼的命运急转曲下，已被开除出局，他被贬往惠州。所幸与他同业的还有朝云，那是比他小十明年的侍妾，惟有她，最懂得他。
“嗒——”， “嗒——”。眼下，看不见的弈者沉着地运送手下的棋子，各自黑暗挟带着一股劲风，在棋盘上纵横驰骋，相互频频交手厮杀。二者既互为敌手，又互为依存。棋声如音律般富有节拍，清洁敏捷，没有半点挈泥带水，就像静夜中古宅里的两滴漏，互为唤应，非常契合。听得出，棋战者是两名性格同样痛快曲爽而又坚忍固执的长者。平静的外表下，襟怀千军万马。旁边或许各自还饮着一杯茶或是酒。他们是谁呢?
苏轼的本性中有许多的猎奇，许多的无邪。那些猎奇和无邪让他额外享遭到很多人生的乐趣，也让他遭受了更多莫名的磨练。
在《日喻》中，他曾经写过那么一个故事：一个生来就失明的人，不晓得太阳为何物，于是他请教人家。有人告诉他，太阳像个铜盘。他通过敲打盘子，晓得它的声音。之后，他听到钟声，就自觉地露出了笑脸，认为那是太阳。有人又告诉他，太阳光像收蜡烛。瞎子通过触摸蜡烛，领会到它的外形。后来，他摸到一种管乐器，又一次无邪地笑了，便认为那是太阳。
苏轼做为教过哲宗长达八年的教师，本想跟他说点什么，但他最末仍是消除了念头。就算他是邹忌，而哲宗却未必是齐王，实的肯纳谏吗?他太领会哲宗了。有良多的工作说不清道不明，不外，也无须说清。就像你面临一个失明的人，无法说清晰太阳是什么一样。
“嗒——”，“嗒——”。棋局还在陆续着，似乎世事那样，永久是一盘下不完的棋。
突然，苏轼发现一扇门外有两双鞋。那时，虽然他没看见下棋的人，但他几乎已经找到谜底了，他非常欣喜。他发现，一旦他把“嗒嗒”的棋声与门外的那双鞋联络起来，他思维立即呈现十分别致的意境，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神韵十足，回味无限。他似乎畅饮到了某种琼浆，忍不住愉快地笑了。
从今往后，他几乎连看棋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将远离朝廷，只能呆在偏僻的南中国，双袖龙钟地朝北看。他回想起他和弟门生由初到京城时，就像陆机、陆云兄弟俩一同出道时那样，那么青春年少，那么激情澎湃，那么富有青云之志：“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可是，后来呢？一切都灰飞烟灭了。既然如许，那么“用舍由时，行躲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者。”看来，也只好如斯了。
他向山下星子县治眺看，西南面是斜川和栗里，是陶渊明的故乡。渊明曾在那里摘菊东篱，种豆南山。他心里感应少有的亲热和宽慰。他实想也能在那里找个处所住下来。可是，他只能像一只鸿雁那样，偶尔在此留下本身片纸只字趾痕。他得认命，得往惠州。
六十岁时，苏轼再次遭贬，放逐海南。他陆续写他的和陶诗。他有足够的时间回忆过往，包罗回忆他五十五岁那年游白鹤看的情景。在那首充满空灵和凄清的《看棋》诗里，他以渊明般简洁而蕴藉的笔调写道：“五老峰前，白鹤遗址。长松荫庭，风日清美。我时独游，不逢一士。谁欤棋者，户外履二。不闻人声，时闻落子。”
此时，他身边已经没有了朝云。每夜他的床前只要一双布鞋。屋角的某一处在“嗒嗒”地滴漏，互响应对着，富有节拍。那又是谁鄙人棋呢?是孤单和孤单，仍是记忆和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