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谣无忌
邺城郊外，荒草迷径，残阳如血。邯郸古道上，一辆有青布车篷的双驾骡车碾压着萎黄的落叶，一个斑白胡子的车夫，车厢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人。“爷爷，又走了一天，好累。”
“乖孙女，就要到了，再忍忍。”
白叟拿出水袋，给孙女饮了几口水，那孩子似乎得了甜露一般，捧着水袋大口饮着。小姑娘不外１４、５岁，脸脏的很，最显眼的就是那两颗乌溜溜转的眼珠，骨骼纤细，雏发未燥，穿几件粗平民衫。乍看不起眼，行为之间，露出脖项处的肌肤，却是惊人的白净细腻。
“我就不大白，咱们在家里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出来给那些达官贵人画像！”
“喊玉，我何尝不肯待在家里，有时以至羡慕村头的老黄，瘸着个腿，几年都没出过远门，就那么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闻着地里别致的菜蔬气息，饮点粥汤过日子。不外眼下我头发白了好些，你父母又没了，为你未来着想，仍是出来多见见世面，到各类圈子里逛逛。”
喊玉仍是一股愤愤不服的样子，小声嘟囔，“原来能够安适过活的。”
“孩子，皇命难违，如果不来，咱早就没命了，没的抉择。”白叟垂下头，几茎鹤发蓬松乍起，陡然间显得衰老许多。
看爷爷不高兴，喊玉起头叽叽呱呱找些村里城外的笑话说，不知怎么，想起一句话，问道：“小孩子们经常传唱一句话，什么凤兮凤兮，行于阿房。还有一句，一雌复一雄，双飞进紫宫，不知什么意思。”
“人家唱，你就听，能有什么意思呢。”撩起车帘，看看扬鞭驾辕的车夫——自家的老管家。
“老爷，你就说说吧，那两句话传了十多年了，我也想听听。”
“那是一句欠好听的话，涉及到两小我的名望，不合适小孩子听，未便背后论人事非的。”白叟仍是断然回绝。
喊玉很失看的样子，“到城里，我找宁哥说给我听。”想起宁哥，少女脸上露出自得的神气。
她最最亲爱的宁哥哥，在滚滚漳河清流边上横槊赋诗的青年将军，文摘精华，逸兴横飞，武艺超群绝世，燕云之地有名上将，镇国守疆的邺城太守，岂是南朝那些玩弄曲觞流水的文弱白衣才人能够妄拟匹敌的。
“此事万不成在他面前提起！虽与他无关，却事关他的一个老友，你想小宁会说给你听吗？没得惹他生气。”隐约间，白叟板起脸，透露出一点信息。女孩子的猎奇心得到部门称心，想着既然是不名望的事，仍是不听为好。
城门口，一个轻裘宝带的年轻将军正骑在立即，他年纪已不小，约有30岁的样子，长身玉立，神彩飞扬，死后跟着几个从人，远远张看。“来了！”
他跳下马，两腿分隔站好，摸出一个狰狞险怖，凶神恶煞外型的面具戴上，抬头矗立，墨红体面黑绸里子的披风，在全是寒冷肃杀之气的西风里轻舞飞扬。
“小宁，仍是那么爱玩闹！”白叟下了车，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那可是我上阵必备的刀兵，不是玩儿的！”宁贽漠然一笑，摘下面具，递给从车上跳下牵手的喊玉看。别人长得过于秀美俊雅，芝兰玉树一般，少年时春日玩耍，所到之处，常有些功德的老小妇人女孩子逃着围着看，掷果投花的，连女人都敢公开逃着喊着看他，没被人看杀已是大幸，带兵兵戈哪里能压的住排场？特意找工匠做了那个吓人的鬼怪面具，用来立威，碰着人多的场所就戴上，连进宫见大魏王都能够戴，那是各人都晓得的事。
“小妹，一年没见，又长高许多。”声音竟有几分呜咽。
“嗯，宁哥哥，我也很想你，还有宁馨姐。仍是一年前在宫里见的，馨姐送我好些小玩艺，还有标致衣服，可惜在小村子里用不上，此次来邺城大约能穿，我带了大大的一包。”
边说，喊玉拿出一方湿布巾慌忙地擦着脸。爷爷老是不忘他画师的本份，一出远门，就给女孩的小脸涂些杂乱的油彩泥水，说如许平安些。
“到那里还少你的衣服穿？馨姐前些日子有手札来，说是封贵妃了，想明天将来子不错，劳你顾虑。”
提到深宫中郁郁过活的姐姐，宁贽老是不肯多说。或许，在他的心里，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境遇，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色，却柔弱如蒲柳，命比纸薄的馨姐，是比亡国之痛更为深入的伤痕。
“豹雏，你赐顾帮衬霍大人和小玉进城，良久没巡城了，我再转转。”豹雏，是宁贽身边的侍卫，一个老是面带笑意，巩固英武的彪悍少年。据说那孩子到四岁还不说话，想要什么工具都是拿手指一下。家人日常平凡看出，他的听力没问题，掰开嘴认真看察，舌头也一般，就是不愿说话。
曲到有一天，家里人大大小小都披麻戴孝，他才张口为父亲的死痛哭。本来他什么城市说，且言词极为简洁了了，问他不说话的原因，说是日常平凡日子一切一般，伸伸手指一下，就能得到想要的工具，天然就懒得说话。
如今，他仍是连结那种习惯，照旧懒得张口，说话也只是拣起码的几个字，不外练武是他兴致所在，宁少主又是最敬慕的人，跟着他干事很高兴的。
豹雏容许着，自往赐顾帮衬车辆进城。宁贽挥鞭上马，掉转马头，朝着城外荒径打马狂奔。身边的从人都有些惊诧，许久未见少主如斯行为，不敢乱做猜度，且纵马紧跟其后。
“转眼十几年了，”宁贽想着，“故国一千里，深宫十余年。”他是无法做到跟缪冲那样达看知命的。
也就有缪冲那样的人，本是堂堂燕国王子，中山国公主宁馨的未婚夫婿。故国沉溺堕落，１５岁被大魏俘获，涂脂擦粉，做着控鹤司花鸟使的贱役，不认为耻，反倒华服丽饰，处处显摆，生怕他人不知他是老皇帝最溺爱的弄臣。
现在年纪大了，长了胡子，骨硬筋粗，再也唱不得轻柔媚媚的思春曲儿，跳不得小巧玉翠的纤腰艳舞，才求着魏王给他放了外任，做了几年收粮纳税的小官，厌见村野荒僻，传闻比来又回了东都洛阳，想弄个京官做做。
那些都算不得什么，现在要做的，仍是早日带着丹青圣手霍都前去东都洛阳，完成凌云阁一十八将的图像。
工作得从１０年前说起，骠骑上将军元泰与其妻长阳郡主雍容在平城与贺兰部的大战中阵亡，家里只留下一个５岁的孤女喊玉，托给时任副将的宁贽代为抚育。
小孩子没了爹娘，哭哭闹闹，不食不饮，宁贽其时不外20岁，尚未娶妻，他的生活一贯还得他人赐顾帮衬，哪里做得来那种养孤育雏的事？
恰在此时，半师半友的宫廷御用画师霍都奉魏王之命，前来描摩元泰遗容，以便张挂于凌云阁敬仰拜祭。画完像交过皇差，就将喊玉带回家乡好生抚育。宁贽所做的事不外是按时探看，送些生活费用，或是逢年节带小女孩进宫朝拜，详细那孩子跟着霍都学了些什么本事，也没留意，想着女孩子无非是学些琴棋书画，再就是做些刺绣女工。
前些日子，魏王元登偶上凌云阁，看到骠骑将军元泰一人的画像，孤零零挂在空落落的室内，忽发慨叹，想着仿效昔年汉光武帝的云台二十八将，将几个开国重臣上将都画出图像，挂在阁内，供后代敬仰祭拜。
既然是画像，更好是活着就画，如许音容笑脸描绘的才逼真。目标是敬仰祭拜，那活着的似乎又不应画，实是两个不成调和的矛盾。还好身边的大寺人孟锦给出了个主意，说能够先画好放在阁内，等人死了再悬挂起来。还定见在画下空白处写上各人勋绩功绩，添上若干评语，以确保那些重臣的忠心不改。
想想是个好主意，不外施行起来不大随便。一来该画的人选确定是个问题，满朝的文武大臣，挑哪个不挑哪个，再按勋绩大小排排座次，不免会起争论；再说事迹和评语未必写的公允，评语好像写史乘一般严谨，一言能够上天，一言可坠天堂。再说只要人活着，就有许多的变数，仍是等着盖棺论定为好。何况那些文武大臣都是封疆大吏，漫衍各地，没有一个是闲坐在面前等着他人描绘的。
想到那里，魏王有些头疼，那些细碎的事，不如交给他人往详细筹办，本身定个１８将的名额就行。交给谁呢？天然是御用画师霍都，告诉他有什么事，请示邺城太守，小国舅宁贽即可。
宁贽那孩子，那些年习文练武，诗酒江湖，官做大了，名望也赚够了，该让他跟那些股肱重臣打打交道，得功得功人，头疼一阵子，就那么听任他做大，万一闹点中山复国之类的事，岂不是添乱？
如许一来，一贯散淡的宁贽有了事做，就是拟定候选人物，批示丹青圣手霍都完成那项画像使命。邺城的事务暂时交给副手们治理，是时候了，该带着霍都和喊玉进东都洛阳干事。好在那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以国舅之尊，做那点事还不至于太得功人，且做做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