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社会的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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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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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尚且系着红领巾的大姐起头了新社会童养媳的生活。

                      新社会的童养媳

  十年存亡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即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打扮。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姐,那是苏轼吊唁亡妻的一首词,我常常读得泪水涟涟,肝肠寸断,因为由此常使我想起英年早逝的你。

  姐,你悄悄长眠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十多年来我不断想写篇文章祭奠你,然而往事不胜回首。人们常说时间如流水,可以将一切渐渐冲淡,我也盼看着时间能冲走我的哀痛,冲淡我的伤痛。可时间帮不了我那个忙,十多年过往了,留在我心底的照旧是一份抹不往的痛苦。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苍天无眼,忠厚诚恳的姐夫又于往年撒手人寰,逃你而往,身边还有两个未成家的儿女呵!我与八旬老母再次跌进痛苦的深潭,尚未尘封的辛酸往事又袭上心头。

  薄命的义坤姐长我十六岁,是我同母异父的大姐,她从小便失往了父亲。那时母亲带着大姐在农村教书,大姐的童年还算幸福。然而全国反右那年,母亲在清江县临江小学被揪出,新账老账一路算,戴上了右派、汗青反革命的帽子并被开除公职,遣送回乡,自找出路。从而也改动了大姐一生的命运。

  三年“天然”灾害期间,一贯身体强健的母亲全身浮肿,根本丧失劳动才能。一个不幸的家庭,里里外外就靠十三岁的大姐筹划,稚嫩的双肩承担着不应承担的重负。后来母女俩饿得其实支持不住了,好意人劝母亲赶紧让大姐逃条生路——送到邻县弋阳圭峰打铁杨家一户农人家做童养媳,那家有个比姐大十岁的诚恳巴交的农人,二十多岁还娶不到妻子。十三岁的年龄,应该是无邪烂漫,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而大姐却过早地咀嚼着生活的艰苦和社会的残酷。

  从此,尚且系着红领巾的大姐起头了新社会童养媳的生活。在婆家,严厉暴虐的公公、婆婆常指派姐成天处置忙碌的农田、菜地和家务劳动,除了能食饱饭,没有亲情,没有关爱,没有欢乐。孤单、孤单的大姐经常逃回娘家,赖在母切身边一同受饿。为了让大姐能有饱饭食,为了家里能省下一点点米喂养嗷嗷待哺的小弟弟,母亲每次都横下一条心,哭着,骂着,以至打着把大姐赶回婆家。然而越是如许,姐却越是顾虑着病重的母亲,思念着无邪心爱的弟弟、妹妹。在那冷漠的婆家,大姐紧咬牙关忍耐精神痛苦,哀痛的泪水经常在深夜对着窗外的冷月长流。那泪水不知包容了大姐几辛酸的心事和无助的迷惘。

  那年的冷冬腊月特殊冷,生不逢时的我无法地来到了那个功责、悲苦的世界,多亏了大姐前来看管坐月子的母亲。一床被子一张床,睡着我母子俩和七岁的蜜斯姐,再也挤不下大姐了。大姐晚上只好趴在床沿上打瞌睡,白日和衣在床上躺一会儿又要起来烧水,弄饭,洗尿布。一个月的日夜煎熬过活如年,母亲肉痛如割却又迫不得已。

  几年后,无力跟命运抗争的大姐很不情愿地与那憨厚的农人结了婚。“巧妇常伴拙夫眠”,大姐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再后来时局越来越乱,日子越过越苦,万般无法的母亲把蜜斯姐送走了。我三岁那年,父亲病故。接着史无前例的“文革”起头了祖国大陆的十年浩劫,母亲带着我被几个民兵用蛇矛、梭镖押送农村交贫下中农管束劳动。

  在那“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每时每刻讲”的年代,儿子戳穿老子,老婆检举丈夫,四处充满着恐惧气氛,人人自危,所有的亲朋没有一个敢与我家来往。大姐愈加惦念着我母子俩,她经常带着大包小包的农产物周济我们,并经常掉臂路途远远与姐夫用土车给我家送柴火。其时受管束的母亲要经常外出做“义务工”,并隔三岔五承受大队和消费队的批斗,很少在家呆着。姐屡次来我家没有见到母亲,破败的茅房一无所有,触景生情的大姐常常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六、七岁的我常瞪沉迷惘的双眼,依偎在大姐怀里,一同期待母亲的回来。姐在我家一呆就是好几天,白日洗衣,做饭,担水,劈柴;晚上经常挑灯补缀,母女聊天到深夜。

  一次大姐带着小外甥来我家玩,走的时候顺道往看看姐夫的姑母。路经十里外的山坳,看见草木郁郁葱葱,她把小外甥往姑母家一放,操起禾担、柴刀,一气砍了一担湿漉漉的柴火步行十多里的山路挑到我家,母亲看到懂事、贡献的宝物女儿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既兴奋又心疼。

  我的童年是悲苦痛苦的,在家我是“满崽”(养子的贵溪方言),脾气孤介、脾性暴躁的继父历来不跟我说一句话,在我面前更未露过一丝笑脸,对我动辄吵架。那时的生活苦透了,几个月食不上一次肉。七岁那年,一天午后临上学时我趁继父往河里提水的空档偷了一块肉皮含在嘴里,刚要出门,继父迎面跨进门槛,实是狭路相逢。他看见我嘴里鼓鼓囊囊的,厉声问道:你嘴里是什么?瑟瑟发抖的我迷糊不清地答复着,继父突然一个耳光打过来,孱弱的我栽倒在门槛外面。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一骨碌爬起来便往外走,然后将嘴里的肉皮吐到地上,咬着牙,忍着泪上学往。

  在学校我是反革命狗崽子,经常遭到革命小将的无产阶级专政,老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读二年级时,一次因喊同桌要敬服课本,不要涂抹“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的漫画,竟被当场罚跪一节课,后为此还遭到贫宣队三番五次的审问和威吓。回到家里我不敢对自顾不暇的母亲诉说此事,只要一小我默默地承担着无法理解的政治恐惧。

  大姐家是我避风的港湾,童年的乐园,阿谁八、九户人家的村庄,家家户户热情好客。几乎每年冷、暑假我都要到大姐家逃求“政治出亡”,在那里我总能得到大人、小孩的礼遇。只要在大姐家我才气找到童年应有的欢乐,放飞我的淘气和顽皮,姐常被我气得暴跳如雷。然而长姐若母,大姐从未厌恶我,还经常把我那个四处疯跑的野马挠回往,按着我的头,给我洗脸。日常平凡,花生、捺菜、炒薯片、炒黄豆之类的零食,姐老是由着我食。天天晚上,姐还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零食让我和几个外甥“食夜宵”。一次,嘴馋的我毕竟发现了一个奥秘,把姐躲在墙上布袋里的几个熟鸡蛋食了个精光。到了晚上,姐发现鸡蛋没了,一下就猜到是被我偷食了,但她只是随意问了问,我也毫无顾忌地认可了。

  那时我常想:等我长大了,必然要对姐好;等姐老了,我要经常接姐来我家玩。

  1979年,年近花甲的母亲毕竟迎来了春热花开,盼到了平频频职。我家迁回了县城,走出了厄运。大姐也跟着扬眉吐气了,其公公、婆婆和妯娌完毕了近二十年对姐的鄙视、冷漠和逼迫,村里人对姐也刮目相看。命运起头给我们张开了笑脸,我们心中好像一道清清的泉水潺潺流过。

  1988年,我成婚了。我的好姐姐乐得合不拢嘴,她不吝错过插秧的农忙季节,全家前来恭喜、帮手。

  几个月后,姐夫的姑母往世,大姐为姑母奔丧后路经我家。我听姐说话时嗓子嘶哑,便说:“姐,你嗓子都哭哑了”,姐说:“我没哭”,“那你怎么哑嗓子了?”“在家就哑了”,我们都没在意。

  一个月后姐来我家,说话时嗓子更嘶哑了,母亲带姐上病院看医生。千万想不到一拍片查抄,就被诊断为肺癌。

  母亲四处筹款,然后带姐到南昌查抄医治,医生说已经到了晚期,没治了。无法只好回到贵溪在我家养病。病情的本相不断瞒着大姐,肝肠寸断的母亲背着姐几次的悲伤痛哭,而面临姐时却又强颜欢笑。看着母亲的泪水扑簌簌地流淌,我的心不时被一股痛苦碰击着,撕扯着,我也不由得默默地流泪。生活啊!你为什么对一个弱女子如斯的残酷?命运啊!你为什么对我薄命的大姐那般的无情?都说“少年不识愁味道”,才二十几岁的我却履历了太多的磨难,备尝人生咸酸苦辣,现在又要面临骨血亲人的生离死别。

  妻对姐的关心赐顾帮衬也是无微不至,她腆着大肚子洗衣,弄饭,歇息时陪姐聊天,尽量让姐高兴而忘记病痛。我们都加倍爱护保重着与姐在一路那贵重的分分秒秒。姐在我家,各人不断是同食一锅饭,同夹一盘菜,谁也没想到要与姐分餐。看到姐衣衫薄弱,母亲买来细毛线,妻彻夜织成毛衣,姐穿在身上笑容可掬却又很是过意不往。

  其间小儿出生避世,姐显然比我们还兴奋,她纯熟地为小儿洗澡,穿衣,打包。抱着小儿,姐老是乐得喜形于色,一个劲地夸小儿精神、标致。

  我们仍在四处求医问药,期看能有奇观呈现,然而无论我们如何竭尽全力,姐仍是被疾病熬煎得越来越瘦,身体越来越虚弱……我们尝到了眼睁睁地向水流船却又力所不及的愤激和痛苦。最初姐病得凶猛时回到了本身家里,母亲不断陪同床前曲到姐分开人世。同情鹤发人送黑发人,撕心裂肺的母亲哭得死往活来。

  姐,你病得很痛苦,死得却很幸福。鹤发苍苍的老母一天二十四小时守护在你床前,安抚着你;任劳任怨的丈夫和一群孝敬的儿女精心地看管着你;机灵、能干的女婿对你嘘冷问热,知冷知热;未过门的儿媳打水给你洗脚;还有我那个小时候经常惹你生气的弟弟无时无刻不在顾虑着你。

  那全国午,我从你家赶回贵溪为你买药,当天晚上你再也熬不住了,在母亲温热的怀抱里你静静地走了。第二天我还没起床就传来了你的凶讯,我跨上自行车曲奔你家。那天的风特殊大,我逆风蹬车,二十多里的路,竟骑了两个来小时。待我赶进村子,已闻一片哭声。我跌下自行车,扑进房门抚尸痛哭,实懊悔在你生命的最初时刻未能侍奉床前为你送行。

  姐呀!我晓得你走得牵肠挂肚,很不甜心,你才四十一岁啊!病中的你常说:“如果老天能再给我十年的寿命就好了,儿女都长大了,我也就安心走了”,后来你又说:“老天啊!哪怕你再给我三年的寿命也行。刚说好的儿媳还没过门,我多想亲手抱一抱孙子呵!”唉,人无法命何,船无法舵何,天不假年啊!

  姐,听母亲说你走的时候其实不怎么痛苦,但你却把深深的痛苦留给了亲人。几次的梦中,不死的你仍在固执地跟病魔做斗争,含混中的我还在默默地为你祈求上苍;几年来,母亲屡次在梦中被你轻声唤醒,泪水浸湿了枕巾。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先鹤发亲娘而往,那么早就分开你的丈夫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儿女。鹤发苍苍的母亲老来丧女,性格内向的丈夫中年丧妻,未成年的儿女少小丧母,你给最亲爱的三代人无情地留下了人生更大的不幸啊!

  姐,以前我很喜欢往你家,虽然那时交通十分未便。我曾与你相约:等320国道修好了,我会经常骑新买的自行车上你家玩。现在国道修曲了,路面整平了,而且展上了柏油,交通十分便当,坐汽车上你家只需半个多小时。可是,我亲爱的姐姐,你却在哪里?在哪里呀?在哪里?泪眼问天天不语。

  姐,十多年来我很少上你家了。那里的改变不是很大,我对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对每一个童年伙伴都有豪情,对那里发作的桩桩件件的大事小事都难以忘记。触景生情,回忆童年趣事是多么幸福啊!睹物思人,痛失亲人的现实又是多么的残酷呵!在那片熟悉的热土上再也找不到我姐笑迎的身影,听不见相聚的欢声笑语,没有了水乳交融的亲情,没有了惜此外难舍依依,没有了密意的送别丁宁。同样我也没有了昔日往你家的盼愿和激情,没有了两地的思念和悬念。

  苦命的姐呀!你魂回何处?十五年来,我们是多么的驰念你啊。在那磨难的岁月里,只要你与我母子风雨同船,相濡以沫。从那最苦的日子走过来,是多么的不随便啊!可当日子渐渐好起来时,你却往了那冰凉的世界。我们还有说不完的家常话,叙不尽的姐弟情啊,想不到现在却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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