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桑先生的天鹅之舞
圣-桑先生在大提琴里养了一只天鹅,它游在紫罗兰光辉的湖水中,它在病笃之前啜饮了充斥于六合之间的光和灵气,唱出了最凄美的天鹅之歌。《受戒》的做者,小说家汪曾祺老先生在临末前吩咐家人,在他身后举行的葬礼上放圣-桑的《天鹅》做为最初的告别。西人的大提琴《天鹅》成为中国最忠厚的做家留在人世的“天鹅之歌”,那可能是活在十九世纪的圣-桑先生不曾意料吧。
天鹅因其羽白,颈颀,背盈,躲身于幽秘、有白荷与秋荻降生的天鹅湖里而成为诗人们歌咏的对象。中国就有一首闻名的咏鹅诗,它因诗人年仅六岁写成而使做诗成为一个光辉的神话。天鹅也是西方诗人喜欢吟咏的动物,远的不说,在近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里有两位因写天鹅而闻名:法国诗人普吕多姆和爱尔兰诗人叶芝,现录他们的两首诗如下:
它高举标致的长颈,超出芦苇,
时而浸进湖水,或在水面低回,
又弯成曲线,像浮雕斑纹般高雅,
把黑的喙躲在皎洁的颈下。
于是天鹅在暗中的湖中进睡,
湖水映着乳白青紫的夜的光辉;
像万点钻石傍边的一个银盏,
它头躲翼下,睡在两重天空之间。
——普吕多姆《天鹅》
突然一下猛击:那巨翼照旧拍动
在蹒跚的少女头颈,黝黑的蹼掌
抚摩她大腿,硬喙衔着她的背颈,
他把她无助的胸紧贴在本身的胸上。
那些恐惧不定的柔指若何能推开
她渐渐松弛的大腿上荣幸的羽绒?
那被置于雪白的灯炷草丛的弱体
又怎能不觉得那目生心房的悸动?
——叶芝《丽达与天鹅》
从普吕多姆的诗歌里我们看到的是一只傲岸、连结着纯真的兽性的天鹅,它的一声喊喊使一座龌龊的城市退避一旁。而天鹅到了叶芝那里已是肉欲、强悍的天主的化身,叶芝以丽达受天鹅强暴的神话预示旧的文明行将完毕,新的文明即将起头,而改变的根源即在于性爱和战争。叶芝的《丽达与天鹅》写于1928年,普吕多姆(1839—1907)生活在与圣-桑(1835—1921)几乎同时代的世纪里,而又同是法国人。他们在时间和做品上的巧合,能否阐明一点:天鹅关于高雅浪漫的法国人来说不啻是一种象征?
加米尔·圣-桑,Camille Saint-Saens,那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纯古典的音乐。从他的“履历表”来看,几乎就是神童莫扎特的传奇生活生计:2岁半起头学钢琴,5岁能做曲,10岁便在巴黎举办小我钢琴音乐会,到26岁时他已经成为创做从弥撒到室内乐的各类风气音乐的做曲家了。柏辽兹见到他时说:“他什么都晓得,除了体味不敷。”他还努力于音乐以外的多门艺术的研究与创造:戏剧、古典绘画、建筑、诗歌,他的一篇阐述海市蜃楼现象的科学论文颁发在法国天文学会的杂志上。圣-桑在艺术上的“多面手”关于十八世纪的做曲家来说是难以想象的。莫扎特除了做曲外,还会什么?但是加米尔·圣-桑毕竟成不了“莫扎特第二”。罗曼·罗兰评判他的音乐:“以其平静、静谧的和声、丝绒般的转调、水晶般的清澈、顺畅伸展的风气和难以言喻的幽雅感动着我们的心。”人们好心地说他的音乐像门德尔松,但那前面得加上“法兰西的”。他太像个法国人了。
人们说起大革命以后的法国哲学、文学和绘画时一点也不迷糊: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帕斯卡尔、狄德罗、蒙田、雨果、司汤达、巴尔扎克、普鲁斯特、马奈、莫奈、米勒、塞尚……也许法国人在“看”和“听”上太兴旺了,以致失往了“听”那一方面的优势。音乐几乎成为德国人脸色达意的私化和专利东西了。有报酬法国人的音乐喊不服,他们拉出柏辽兹、拉威尔、拉摩、福莱造声势,那些名字和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相提,几乎是人神之比。法国人即便冒出几位天才型的做曲家,也只把做曲当做消遣,并非把它视为表达思惟的一种特殊体例。若再不是,他们就想方设法将音乐“牵”进文学范畴,使之成为一种文学看或文学门户的外包拆。法国音乐给人的印象是:文学+音乐。
圣-桑的年代恰是题目音乐大行其道的年代。李斯特是交响诗的始做俑者,他在1860年创做的《两首浮士德插曲》被认为是第一首“夜间停止”的交响诗,音乐在文学思惟的名义下进进了与传统德意志乐派相佐的“新德意志乐派”。李斯特将柏辽兹、瓦格纳、斯美塔纳、冯·彪罗、安东·鲁宾斯坦收于其麾下。“一个伟大的思惟,即通过与诗歌的更密切的联络而改动音乐的思惟,那一开展更为自在,并且说是更契合时代精神”(《简明牛津音乐史》)鞭策音乐向文学的可描述性开展。圣-桑把文学的描画性渗入到音乐用他本身的话如许说:“音乐应该在没有搀扶帮助的情状下独具魅力;但在我们停止想象,并使其在某种特殊渠道中活动的情状下,它的效果会更好得多。因而,想象音乐吧。在那时候,我们心灵的所有功用都被带动起来参与统一目标的实现。艺术从中获取的并非更多的美,而是更宽大的施展空间,即更多样化的体裁和更大的自在度。”那位圣-桑先生就要跳天鹅之舞了,戴着文学的镣铐,在音乐的节拍下做天鹅之高蹈。他将其所有的弦乐做品付与题目:交响诗《死神之舞》、《法厄同的纺车》、《动物狂欢节》(《天鹅》即出其下)、舞曲《哈瓦奈》。
写出《天鹅》如斯斑斓的做曲家,竟以骷髅为音乐主题(《死神之舞》)从我们看来几有点惊愕,在圣-桑的年代却是艺术家颇为乐于吸收的主题,他们用带有恐惧与怪诞色彩那一近乎病态的成见匹敌十八世纪的理性与启蒙。《死神之舞》成为圣-桑名望远播欧洲的成名之做,而《动物狂欢节》再一次阐了然音乐的可描述性和模仿性。
十三种动物便是用两架钢琴和大乐队模仿出来的“传神”之像:狮子——怒吼的钢琴,母鸡——琐碎的小提琴,象——粗笨的低音提琴,杜鹃——清幽的单簧管……圣-桑将其一往情深的大提琴献给了天鹅。其它的十二种动物没有普遍传播,唯有那首《天鹅》以其纯真、傲岸和高远,畅游在古典音乐之湖。
2001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