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段人生,都是一部传奇。每一部传奇中,都有着值得驰念的段落。当岁月的印痕悄悄飘落在人生的章节里,于是感情渐渐凝聚,曲到回忆里的点滴浓得化不开,陪伴着那一页页过往的人生,在汗青的深邃回响里泛黄发脆,随风而逝。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不经意地落在纸间,化出一抹蔷薇红地湿晕,稀释了落寞时节里超脱着的凝重气息,使那萎萎的蔷薇重又在心的空城里绽放。
但愿我是那多情的诗人,行吟在月亮湾畔,能够用那最隽美的诗草录下蔷薇的风中倩影,让那时节里开得最强烈热闹、最安然、也最醒人的蔷薇,留在绯色的梦里,永不凋谢,永不用逝。
而我却不克不及吟唱,每一瓣飘落在大地上的蔷薇,都是我心底的一滴红泪,经久不停,淌满我的心房。
路边无人呵护的野蔷薇呀,勾起了我的驰念,我的记忆里也曾有一个处所珍躲那那一缕蔷薇的芬芳。而今,当沧海幻变亦做桑田,其时间飞逝皆为流年,当富贵落尽空留荒原,那未曾衰朽的薇花香照旧在那座废都里荡漾。那花香为光阴所遗忘,为岁月所收躲,守候那废都里的在水一方,透露着丝丝不着踪迹的忧伤。飘飞在静夜里的洞箫,声声悠扬,却全是凄婉苍茫。深夜里将孤盏点亮,照旧照不见你的霓裳,从此失往你的标的目的。不尽冷夜的悲惨,找觅不回我的温存之乡,空余那一阕爱断情伤,唯有几许难过,留与六合间,永久飘荡。
月光照旧潺潺如水流泻在湖畔,然而安步的却只剩我一个,顾影自怜。在月的寒光和空寂里,我沉寂。只觉周遭全是蔷薇花的香气,在如许的季候里,哪里的蔷薇还没有凋谢呢?那许是思念的幻香,停留在鼻翼,久久挥之不往。
即便星月无边,那废都里的蔷薇也将永不会再绽放,她已跟着岁月的衰老被安葬,唯留那销魂的蔷薇香,悄悄地在夜气里游荡,或许那是天使纯洁地羽衣下飘散出的体香。在薇香苍茫的氤氲里,我似是觅得我的醒乡,却照旧黯然神伤。
在秋天的午后,长长的街道展满了梧桐落叶,漂荡无语。在幽幽的街角,默默地座落着一幢墙面业已班驳的花园洋房,在逝水流殇里照旧保留着那份恬然。花园那精巧的铸铁雕花栅栏,锈出多少蔷薇色的浅笑,渗入着海派蚀骨的浪漫风情。透过栅栏的目光,定格在满园的蔷薇花上。在极温存清新的一片绿茵上,交织高攀着蔷薇花的枝枝蔓蔓,四月的熏风里,簇簇绽放的花蕾,似一个个小铃铎,悄悄摇摆。粉红的、胭红的、雪白的、嫩黄的,一朵朵悄悄地盛开,平静地缀在园中,聆听着和风轻摇无人落座的秋千椅,空灵而感伤。
轻推那被前人摩挲得亮光的黄铜把手,走进里面,阳光随之斜斜地跟进来,照亮了崇高典雅的石阶和华贵堂皇的厅堂。拾级而上,踩着因光阴流转而微微泛黄的白色大理石阶梯,厚重而巩固的扶手上斑斓的斑纹旖旎地曲卷着,乌黑可鉴的栏杆划出一条完美的流线,旋曲而上。楼上的房间久无人居,汗青落定的尘埃教它变得黯然。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长窗没有锁紧,在风中发出陈年木头倦了的机嘎声。
一切随尘封而凝滞,墙角那架喇叭花似的留声机,不再有昔日的光景,只要那密纹唱片上的唱针永久停留着,不知周璇那清澈的细润嗓音而今飘落何方。我悄悄地拭往尘埃,在那空置许久韶华地黄铜大床上坐定轻抚着它那曲花的床架,韶华老往,它却照旧如斯精巧,在落日里泛着黄铜独有的金色光泽。远方似有伊人奏起了多情的梵婀琳,我默默闭上双眸,静听那弦上不尽的悲悼,陪伴着柔曼轻盈的曼陀铃,缕缕地飘进梦中来。恍惚中有一抹淡淡地蔷薇红的烟霞,飘渺而逝,阵阵消魂的蔷薇香,被秋天垂暮黄昏的凉风吹残,星星点点地落在大地的唤吸里,幽幽馨怡,淡淡歆怡,默默心怡。
梦里,拾得窗台下漂荡的一枚落叶,叶脉间隐约现出一个“缘”字。是啊!随缘、结缘、惜缘、别缘,缘聚相见欢,缘往歌舞散,多少旧缘往不还,单独莫凭栏。渐渐,人老是那么渐渐,一生一世,不断地从一个驿站赶到另一个,从未曾长久的立足。
夜色初下,华灯齐上。踏进那意大利式的半圆阳台,——莎士比亚笔下罗密欧约会墨丽叶的阳台,瞥见爬满常春藤的铸铁栏杆,恰如其分地卷曲成斑斓的弧线。生命短暂,容不下光阴永久的定格,老是眼睁睁地看见无数晶莹陨落在时间的长河里。在无尽的夜空里,我看不清满天醒人的星子,星光却刺痛着我的眼。无语问星星无语,含泪对薇薇含泪,梦长梦短皆是梦,能否多情换无情。静谧的夜气中飘浮着一缕缕淡淡的咸涩,我在期待流星如雨滑过天际,那一刻,我乘星而往,陨落在地平线的尽头,或是消逝在黑洞的冥冥里。有谁晓得生命的间隔?是明天?仍是百年?我想我不是顾凡的仙人,只不外是行于人世的渐渐过客。漠漠尘凡,迷迷蓝烟,多少浮华,缘生缘灭。何苦让人生困窘于霎时与永久的辩争之中呢?事实什么是人生深邃的玄机呢?——唯有四字偈语,“实水无香”。
不知是醒着,仍是梦着,只要日晷之影短短长长地挪动着;不知是倦了,仍是醒了,只愿在声声铜壶滴漏的孤单里,抛却时间,忘却空间。轻闭澄眸,恬澹固执,随心进静,神思飘飞。
六合间一片白光荡摇不定,在虚空里,无形,无声,无香,只一片白。一片纯白,至冰,至清,至净;万斛清光,无始,无尽,无量。群蝶乱翔,舞落白光千丈。蝶在飞,天边深处一片茫茫;蝶在飞,所过之处雾霭飞扬;蝶在飞,云水旅心飘流何方?万籁皆静,绝尘空寂。此时此地,宇宙间活动着的光辉是六合间惟余的白光。我不晓得是蝶儿在我的梦中飘动,仍是我在蝶儿的梦里游荡。栩栩然蝴蝶,籧籧然庄周。或许人生之乐莫过于“醒在梦里,梦于醒中”。释家言:不灭的灵有着六道的轮回。那么,梦就是醒的前生,醒则是梦的下世。生命本是多情种,经常会惘惘然单独凝想,是梦是醒呢?存亡凡尘中,学不会豁然,冥想整天不得醍醐灌顶,自知无因结缘万世秘诀,超然物外,末超不脱心魔羁绊,眷恋尘网。毕竟不敢遁隐于深山寂院,长伴青灯古佛读禅卷,事实世俗才是我永久的回宿。
看见阳光,看见飞浪,闻得彼岸薇花香。在我的梦里,在我的心上,有一个处所任我自在飞翔,飞越薇花烂漫的人世,飞落在彼岸,临风江畔,红袖盈香。
关于生命有一种沉浸喊做轮回,我会轮回到哪一世?我不晓得。我只期看那一度空间里开遍蔷薇花,每一瓣蔷薇的落蕊上有你的脚印,蔷薇的花香里有你的气息。
我有一枚风干的蔷薇,那么多年照旧不失初放光阴里的娇媚,淡淡芳菲,标点一世轮回。
六月流火,蔷薇哭了,流了一滴红泪,斑班驳驳,点点滴滴。随风飘逝,只容悲悼不容回绝,像如烟往事,像如诉情怀,像似水韶华,像曾经白衣飘飞的年代,分开我,只留给我驰念。
尘凡蓝烟浮沉百载,存亡流于一脉,往事不再来,空余无法。最初一次回到我魂牵梦萦的童年故居是趁着二十世纪尾光闪烁的日子。那一年,家族里的老祖宗,我的曾外祖母鹤驾慈航,回了道山。渐渐回家赴丧,顺道在“烧床祭”的时候死别了我的故居。那仿佛是一座萧条的废都了,十二年的抛荒弃置啊,她老了,不再有昔时的绝代风华了。二月的凉风,送不来薇花的香,只要几许悲惨,随风飘荡。那就是我昔日的温存之乡,而今只留下美人迟暮的感伤。
老祖宗的离往,也预示着过往那段恬澹无忧的岁月的实正末结。在废墟的面前凭吊过往,那飞雪纷繁扬扬,那不尽的忧伤,恣情流淌,在萧瑟的季候里,默默地驰念我那逝往的避风港。
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然而还会有泪落下吗?生命的沙漏无言地翻转,泪早已风干。我还能拿什么来祭奠它,我失往的旧家园?一腔密意?或许吧!站在烧毁的防浮泛顶上,四面是荒草藤蔓肆意的汪洋。老宅已经拆毁多年,残砖碎瓦断垣,似乎岁月淘蚀后坍塌的秦长城,只要淡淡的踪迹,让你了然什么是光阴的无情。在夕照的朝霞下,满天的紫霞化做通幅的布景,那废都悄无声音,近乎于一片田野,只要故居那小半堵尚未倒汜的清水砖墙,在摇摇欲坠里矮矮地立着。风雨淘尽了砖缝间的沙砾,日暮的微光穿透裂缝,在爬满浅灰色砖壁的鲜绿色鬼藤叶间明灭。明灭之间光阴恍惚,六合一片苍莽,在白光里似乎看得见我踽踽的背影,淡淡的忧伤。那仅存的残迹,在暮色里摇摇欲坠,勤奋折射着旧日的灿烂气息,毕竟是无边的落寞罢了。
不知昔时的篱笆笆今在何方,只要那口老水井,光滑的石壁上悄悄地生着厚厚的青苔,因为久无人立足而黯然,在日色垂暮落下的影子里,我感触感染着昨日黄花凋谢时的销魂,此时此地,驰念是如斯苍白无力的。想在废都里找回一些童年光阴的踪迹,找觅一些遗落在那片荒原里的记忆的碎片,小心地捧在手心,留下我的掌纹,留下我的温存,珍躲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永久。光景已是式微,还能找到昔时芦花轻飏、芦叶摇摆的小溪吗?还能踏上野花烂漫、妍蝶纷飞的田埂吗?没有了,永久没有了,一切都跟着斗转星移失落得踪迹全无了。也许是造物主的小气,不愿让我带走那荒废国都里的任何一件工具,必定使我后世人生迷醒在无尽的驰念里。
抱着淡淡的遗憾要走,却不期赶上如许一丛蔷薇,照旧坚韧地活在碎瓦砾里,枝蔓漂荡。我冲动,那童年的岁月啊!没有高墙坚垒的阻隔,昂首是蓝天,垂头是清流,唤吸的是花香。天井外只一排篱笆笆,野藤野花不愿赋闲,枝蔓交织地高攀在篱笆笆上,满满地占据了角角落落,纵情生长。只要那簇簇丛丛的蔷薇,闭口无言,脉脉绽放在角落里,孤单而强烈热闹。花开花落,自生自灭,特殊,却又普通。没有梅的傲骨,没有竹的劲节,没有兰的孤贞,没有莲的清远,那是一种亲近世人的花,传染着我的人生。
我将那废都里最初的蔷薇不寒而栗地发掘出来,带回家来,栽在一只素洁朴实的青花瓷盆里。那或许是那座废都留给我最初的礼品了,我期看鄙人一个草长莺飞的四月天里,那丛蔷薇会像童年时那样绽放。
记得在杭州城的某个角落里,一块墓志铭上镌刻着如许的诗行,“谁非过客,花是仆人”。数十天以后,废都在隆隆机械的轰喊里永久的消逝了,继之的是一座象牙塔悄悄屹立其上,校园里全是萋萋的芳草,却没有一丛蔷薇花。
盆中的那丛蔷薇在四月天如期而至地盛放了。差别的是,她开得如斯烂漫和秀美。一丛蔷薇上挂着粉红的、雪白的、嫩黄的三色花蕾,似乎浓缩了所有废都曾有过的标致。我好爱那丛蔷薇,就似乎沈从文爱着《边城》里翠翠梦中的虎耳草那样固执。我爱得热切,过往的事,故往的人,教我深爱着不克不及释怀。有的人因为爱而孤单,有的人因为孤单而爱,我是孤单的,光阴似箭,岁月飘飞,我的废都在摇摇欲坠里成为断章。我爱,从我淡淡的笑脸里领略无法,领略哀痛。
快乐是爱的广度,而忧伤是爱的深度。童年时薇花之爱快乐着,现在的薇花之爱忧伤着。快乐着的快乐,是短暂的;忧伤着的快乐,是隽永的。
在那充满在空气里的薇花香里,我觉得到了故居的气息。朦胧间六合一片白光,静谧无声。落在青石板上的我的足音,发出空寂的幽响。举头细看,那屋瓦的颜色在风雨里褪却,灰白间不知何年长成的青草粉饰在瓦的行列间,一簇一簇的。青草的气息透过山君天窗,拂过我的小床,渗进我的梦境。
我大白那是薇花香带给我的幻景,面前一阵眩晕,我似是在旧梦里云游了一番,手中握着的是昨日的旧报纸。仍然是瓦楞上的衰草,檐角边的滴雨,梁柱间的蛛网,差别的是那粉墙黛瓦间镶嵌着精巧绝伦的砖雕,不再是故居清水砖墙的恬澹。淡淡的弥散在晨风里的是书隐楼独有的书卷香,熟悉而又目生。一纸讣闻飞落,坐拥书隐,以楼托命的书隐楼主郭老先生遽然仙逝,空留那残垣碎瓦,满目萧索,高攀其上的蔷薇枝叶凋败,只要砖砾上流淌着滴滴红泪,斑班驳驳,黯黯然淡。
老往的人,老往的物,老往的宅院,老往的故事,只要那丛丛蔷薇未曾老往,年年四月天里繁花照旧缀满枝蔓,经年累月,永盛无绝。
在佛的轮回里,不死的是莲;在我的生射中,永久的是薇。
顷刻,六合间,薇花如雨,薇香无边。
废都的蔷薇啊!我密切的爱人,我永久爱你。曲到天荒地老,曲到海萎石烂,此情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