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一仄两个简洁而通俗的音节,深深地镶嵌在中国辞海里,似乎与六合共存,日月同庚,我无从考证,山川,在中国已经立足了多久?也许我是一个过于传统或民族化的人,我认为,山川之于中国,好像血脉和生命般不成拆开。想象,我们广袤的古大陆上若没有山之巍巍,水之汤汤,那是多么的憾事?我以至还刚强地认为只要中国的山川才可称之为山川,固然我并没有见过西方的山容水貌,但在我的想象中,那里的山川可能也是有一些洋味的吧——那似乎严峻不合逻辑,但我仍然对峙。
就像西方的油画比之于中国画,写实有余而意境不敷。也许,意境的深浅或有无即是我的思维中两地山川之区别吧!宋词里说,山是眉,水是眼。我坚信不疑,而且不断为如许的相比赞颂不已。在前人眼里,山川是活生生的,有生命的,否则,那山川之间怎会有目挑心招?于是,我判定会有一段悠悠的古中国的情愫缠绵于山川之间。
从此,常常出门在外,或车船跋涉,或客旅异乡,以至站在自家居室的阳台上,我的目光也不忘在视线所及的范畴内搜刮着一些山山川水的影子,而且总能发现：远远的一道廓影饱蘸着苍黛色,重重地涂抹在蓝天白云下,牵扯着我的思路和想象。视觉上的无所羁绊渐渐地净化为心灵上的开阔和伸展,所有为俗务而劳顿的神经就能得到一种休憩和安然平静,心目明朗,胸襟豁然。
天然界中,有山的处所老是有水,山川总相依。不是吗?你看,水在山之上为云,山之巅为雨,山之峰为雾,山之涧为泉,山之壑为岫,山之峪为岚,山之崖为瀑,山之根为潭。山因水的滋润而生机勃勃,草木欣欣,愈发使人难以得见其实面目。在整肃持重之中,凭空在六合间撑出一段阳刚之气。
而水呢,因山的呵护而妩媚空灵,娇柔多姿,或如缎带般缠绕,或似轻烟般缥缈,或如碎玉般飞溅,或似明镜般清幽。山解水意,水伴山行。好像一对情深意切的情侣,互为知音,形影不离,心领神会。一折山川一折诗,山川随诗进画屏。中国山川老是赋于更多的人文色彩,譬如中国山川画是以山川为描写对象的,乃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源远流长,在国画三大流系中,位居榜首,花鸟、人物次之。
三尺绢丝,一方素笺,醇醪的墨香四溢,皴擦点染,濡写勾画,收无限于尺寸。其意趣发乎胸臆之中,流乎毫尖之上,溢乎纸绢之外,神韵无限。我想,那此中绝不单单是艺术的魅力,更多的是山川之灵气和精神使然吧?无怪乎厅堂楼阁也好,茅蓬陋室也罢,只需一幅墨迹横陈,则山光水影、泉林野趣立见。
山可樵,水可渔。渔樵之乐原在山川之间也。即使渔父樵夫也会因沾染了山川之灵气,常年浸淫于山川之间而成为拥有“无价之清风、有声之书画”的财主。而也恰好是我国春秋时代,惟有一介樵夫钟子期,才气听懂当朝名相俞伯牙的“巍巍乎志在高山,汤汤乎志在流水”。
——知音子期赏,弦断有谁听!那荒山孤冢前的千古一摔,八音分裂,又演绎出人世几流水高山的故事?山川,更可上升为心灵之屏障。古有谪官隐者,迁客骚人,今有觅幽苍生,骚人文人,谁不钟情于山川,惟有山光水影才气够涵容所有的客思愁旅抑或闲情逸志、沉浮荣辱抑或进退悲欢。
一切境遇或感情,都能在那里变得实在而平平,最末回于平静和恬澹。也曾倾慕地做了几次山川游,既有名山大川,也有些无名山川,固然寥寥可数,倒也弥足自珍。华夏的山川多不成数,譬如黄山的奇,华山的险,峨嵋的秀,青城的幽,三清的道场,普陀的佛境,三峡的神秀,桂林的婉约,潇湘的诗情,新安的画意……若能有幸逐个拜见,也算是人生无上之快事了!古哲云,上善若水,无际惟山。
山无言而壁立千仞,是为无际自高,无欲则刚也。水无形,其至柔而克刚,上润天,下泽地,其性至灵至坚也。当我们蒙蔽尘埃的心灵在世俗和物欲中丢失标的目的时,无妨以山川为师、为友、为鉴、为勉,惟其如斯,我们才气实正将山川躲纳于胸。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于我,前者可堪,后者莫及。
但那颗心早已生根于山川之间,无论前生后世,恐怕都是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