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仍是不借，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想起来就让人头疼。而关于“借书”为啥能引发那么多的争议，很大水平上是因为借书人的种种“恶行”。
说起那些借书的人，有些人读得慢些；有些人确实借往读的，有些人却压根不翻；有些人借往则是既不读，也不想读，只是想通过借书那个行为，让你觉得他们很睿智罢了。那里我必需为那些问我借钱的伴侣说句公允话，他们身上就历来不会展示那种率性无常、荒唐好笑的错乱感。只要他们把钱借往，那必然是物尽其用的。（[英]威廉·罗伯茨《伦敦猎书客》）
从借书手抄的墨客，到大方理论“共书”精神的躲书家，古今中外关于“借书”的故事，背后也总蕴躲着其时的人们对册本、阅读的差别立场。今天的文章爬梳了许多关于“借书”的汗青妙闻，透过那些旧日的读书轶事，做者也在看察着当下阅读的改变。
撰文｜王宏超
借仍是不借，
那是个问题
有客人参看躲书家的书房，问道：“您可情愿出借躲书？”“绝不，只要傻瓜才会借书给他人。”他扬手指了指偌大的躲书室，填补说：
那里头所有的书，满是从一群傻瓜那儿借来的。
（[美]汤姆·拉伯著，陈建铭译：《嗜书瘾君子》，上海：上海人民出书社，2012年，第176页）
被人借书，对躲书家来说历来都是个要命的问题。道德家有言在先：“不为人所忠实地回还的工具，无如册本。”（高明：《爱书·借书和偷书》，《中国文艺》，1937年第1卷第2期）借，仍是不借，好像保存与扑灭，想起来就让人头疼。
前人得书不容易，书价也非一般冷门士子所能承担，所以借书而读是常事。为了能在回还后还能有翻阅之便，穷墨客们得书后往往是边读边抄，欧阳修幼时家贫无资，“家无书读，就桑梓同乡士人家借而读之，或因而抄录，以致日夜忘寝食，惟读书是务。”明代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中忆苦思甜，远想本身少时“每假借于躲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冷，砚冰坚，手指不成屈伸，弗之怠。”实是励志的好故事。
冷门士子借书而读，末而成才，史乘中此类例子不乏其人。成名后他们有时也会记得借书的友谊，力尽所能再助益别人。后蜀名臣毋昭裔早年借书遭遇白眼，兴旺后立志刻板印书，惠及一时学子并两蜀文风：
蜀相毋公，蒲津人，先为平民，尝从人借《文选》、《初学记》，多有难色。公叹曰：“恨余贫不克不及力致，改日稍达，愿刻板印之，庶及全国学者。”后公果显于蜀，乃曰：“今能够酬宿愿矣。”因命工日夜雕板，印成二书，复雕九经、诸史。两蜀文字由此大兴。（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一）
明清出书业兴旺，书价虽有所下降，但要遍读典籍，靠本身购买也非易事。坐拥书城，尽兴饱读，想必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黄侃先生学问好，嗜书如命，“有余财，必以购书”（章太炎语），但所需之书亦不克不及端赖购得，借书在所不免，他曾感慨：“十载才收三万卷，何年方免借书痴。”此“何年”之叹，恐怕要不断叹下往，生命和财帛都有尽，而书海却无限。
钱钟英：《向友借书启》，《桃坞》，1927年第10卷第1期。
借书者还有一种心理，“书非借不克不及读也”，此说出自袁枚，他透析此类人的心理，颇为微妙：
非夫人之物而强假焉，必虑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往，吾不得而见之矣。”若业为吾所有，必高束焉，庋躲焉，曰“姑俟异日看”云尔。（袁枚《黄生借书说》）
《张生借书》，《启蒙画报》，1903年第2期。
用借书催促看书，坊间传播最广的例子是钱锺书先生，据说钱先生并没有几躲书，看书都是往借。那一说法看似有理，细想无理，深思一下几乎就是乱说。看书次要靠内在的兴致驱动，按时还书的催促大半是没用的。钱锺书先生定是无须通过还书的紧迫感来催促读书。并且，渐渐阅读，囫囵吞枣，效果可想而知，梁鼎芬的《丰湖躲书四约》就明言：
凡借书不得过三种（种数过多，难于查检，且贪多则不实，好博则不专，非读书有得之道）。
躲书人的“抠门”
借书其实还附带有许多社交的功用。借书在过往也常是老友之间串门的由头。令狐揆卜筑涢溪之南，雪夜跨马往老友张君房家里借书，“一孺子携琴囊书簏随之，因得句曰：‘借书离近郭，冒雪渡冷溪’。林逸绘认为图，可称韵事。”（严羽《柳亭诗话》）颇有点像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意味，令人羡慕。
男女交往之初，也常靠着借书那个手段突破僵局，《围城》中颇懂爱情经的赵辛楣就说：
女人不愿花钱买书，各人都晓得的。汉子肯买糖、衣料、化装品，送给女人，而关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给她，女人也不要他送。那是什么事理？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能够做两次接触的遁词，并且不着陈迹。那是男女爱情一定的初步，一借书，问题就大了。
如今男女间搭讪的手段良多，但我总觉得借书才是最妙的一种。
前人之间借书，除往交情，有时还实物答谢，所谓“借书一瓻，还书一瓻”。瓻为盛酒器，便是说借书时送瓶酒，还书时再送瓶酒。何蘧说：“前人借书，先以酒礼通殷勤，借书还书皆用之耳。”（《春渚纪闻》卷二）那时估量书价还高于酒价，不似今朝书不值钱，酒却成了硬通货。盛酒器也称为“鸱夷”，有时瓻鸱互用，“愿公借我躲书目，时送一鸱开锁鱼”（《野客丛书》卷十）。酒到了才开书橱。当然，关系好了，酒也能够免往，黄山谷就有诗云：“不持两鸱酒，肯假一车书”。但那层关系又是要一路饮掉几瓻的酒才换得来？
后来可能借书者的职业道德有所下滑，借书出往，不单无酒可饮，还经常担忧书回不来，徒增许多懊恼。所以“瓻”就被躲书家改成了“痴”，李济翁所谓“借书一痴，惜书二痴，索书三痴，还书四痴”（颠公《借书还书》，《文艺杂志》，1914年第6期）。再往后，“痴”又滑落成了“嗤”，借书与人，是要被嗤笑的，有谚曰：“有书借报酬嗤，借人书归还为嗤。”（ 颠公《借书还书》）照此下往，“嗤”岂不是要再变成“耻”了吗？
因为惜乎好书，加上恐惧借而不还，躲书家大多都不肯借书出往。一旦好书到手，便高束秘躲，不随便示人，“以独得为可矜，以公诸世为失策也。故进常人手犹有传看之看，一回躲书家，无不绨锦为衣，旃檀做室，扃钥认为常，有问焉则答无，有举世曾不得观看，虽使人致疑于散佚，不敷怪矣。”（清曹溶《畅通古书约》）躲书家们会在深夜开动钥匙，偷偷把书移出来，剥往层层包裹，摩挲抚惜，那情景好像贪官们三更失眠起来数那些花不出往的钞票一般。书一旦进进躲书家之手，便失往了广被操纵的价值。
但躲书家的担忧并不是没有事理，出借之后，除了恐惧不还，其他风险几乎也是无处不在。就如曹溶所言：“书既出门，船车道路，摇摇莫定，或僮仆狼藉，或水火告灾，时出意料之外。不借未可尽非。”（曹溶《畅通古书约》）
为了不让友朋及外人晓得本身的躲书，各路躲书家都绞尽脑汁。那些小气的高手，非但秘不示人，更彻底的做法是连本身的躲书目次亦不进。据说钱牧斋先生的绛云楼，聚书甚富，世间秘本极多，但《绛云楼书目》中“所载宋元本，皆是中乘，绝佳之品，则并书目亦不存。”此实达致“躲”书之化境矣。但后来绛云楼失火，秘笈葬身火海，后人却不知其名，只要钱牧斋拿出在读的几部书免遭厄运。后报酬他可惜，如果他情愿借书出往，或许还能多留下几本，“可见书有因借而保留者，不借反而损毁者”。（走火：《汝南闲谈·借书》，《东方日报》，1942年8月18日）
书之存在价值便是让人阅读，书不过借，就失往了操纵价值，“不借不如不躲”（梁鼎芬《丰湖躲书四约》），躲书何用？
我不借人，人亦决不借我，封己守株，纵累岁月，无所增益，收躲者何取焉？（曹溶《畅通古书约》）
躲书家的抠门，有时候让人其实没有办法。急于看书的人有时也会利用十分规手段。回有光向一位名喊魏八的躲书家借阅《东坡易传》不得，遂向本身学生王子敬写信抱怨，大骂“此君殊俗恶”，可能那位学生做了官，有势力，回有光期看学生代为借书，所以魏八“畏公做科道，不敢秘也”。回有光文章做得好，但在书瘾收配下仗势借书，确实也不太地道，“有书癖者有时敲诈勒索均有所不吝，惟微悖于义。”（颠公：《挟科道权力借书》，《文艺杂志》，1914年第3期）
躲书家的小气有时竟会引来借书人的抨击。志人小说《泽山杂记》中记载了一位喊景清的读书人，就捉弄了一番那位不肯借书给本身的小气同窗：
倜傥尚大节，领乡荐，游国粹。时同舍生有秘书，清求而不与。固请，约明旦即还书。生旦往索。曰：“吾不知何书，亦未假书于汝。”生忿，讼于祭酒。清即持所假书，往见，曰：“此清灯窗所业书。”即诵辄卷。祭酒问生，生不克不及诵一词。祭酒叱生退。清出，即以书还生，曰：“吾以子珍秘太甚，特此相戏耳。”
那招既准又狠，打中了躲书家的七寸。躲书家们的痴情都花在了收躲上，哪还有闲情往阅读呢。
“共书”主义精神
当然，也有喜好主动借书出往的人。最大方的躲书家莫如法国的若看·格罗利叶（1479-1565），此君曾任法国财务部长，躲书丰富且精巧，所躲图书都颠末他亲身拆帧设想。他视借书给报酬无上喜悦，所躲书上都用金字印着：“若看·格罗利叶和他的伴侣所有。”（高明《爱书·借书和偷书》）其实有着“共书”主义的精神。
但对大都的躲书者来说，一旦出借，大半仍是要懊悔的。民国期间有一枚压角章那么写：
借书本是好事事，借也若何，不也若何。借往还来，能值几何？谁不乐？借往不还曲同窃，懊恼多！再来不借休怨我，我也无法何！（《借书戒》，《导光》，1933年第1卷第7期）
不知背后牵扯到了几哀痛的故事，写尽了躲书人的纠结和无法！
所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宋濂借书来，立即抄录，“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看群书。”颜之推还定见，借书后如发现册本有所损坏，更好能加以修补：“借人典籍，皆须敬服，先出缺坏，就为补治。此亦士医生百行之一也。”（《颜氏家训》）那些言行实可进《借书者的职业伦理手册》，人手一册。
但尚未承受过职业伦理教导的人，只借他一次，根本就不敢再冒险了。有人更是说，较之盗书者，借书者更令人痛恨：“借书之人，有时反而比窃书之人更值得咒骂。因为前者还标榜了某种美德，然后者痛快完全不加掩饰。”（[英]威廉·罗伯茨著，于睿寅译：《伦敦猎书客》，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年，第237页）就像人们甘愿喜好曲爽的混蛋而不喜好虚假的君子。偷书和借书其实也无本色区别，不外是手段差别罢了，前者是仆人不在场，后者仆人多半是附和的。那是躲书者本身犯的错，又能怪谁呢？书收不回来，就只能大骂：“有书不借，谓之吝啬；借书不还，谓之无耻。”（梁鼎芬《丰湖躲书四约》）
虽然躲书家大多不看书，但那只是躲书家才有的特权，借书者借到之后仍是应该好好往看几眼。梁鼎芬就曾痛斥有些人，“不读不如不借”（《丰湖躲书四约》）。那些不读书的借书者，借回后把书弃捐在本身的书架上，时间一久，反而觉得就是本身的书。英国躲书家查尔斯·兰姆就经常碰着那种事：
说起那些借书的人，有些人读得慢些；有些人确实借往读的，有些人却压根不翻；有些人借往则是既不读，也不想读，只是想通过借书那个行为，让你觉得他们很睿智罢了。那里我必需为那些问我借钱的伴侣说句公允话，他们身上就历来不会展示那种率性无常、荒唐好笑的错乱感。只要他们把钱借往，那必然是物尽其用的。（[英]威廉·罗伯茨《伦敦猎书客》，第244页）
（一）到藏书楼往；（二）借更大的书
（三）扛书回家 ；（四）以补矮凳之“短”
《借书的目标》，《立报》，1936年3月18日。
躲书者不读书几近常态，情有可原，但借书者借而不读，就功无可赦了。
转借也是借书之大忌。民国期间的《东方日报》曾刊有一篇文章，做者签名“走火”，看此笔名想必此人就不是一个躲书家。因为躲书历来怕火，在躲书者口中，“火”字历来都是禁忌。连大看园中的丫鬟都晓得，起火时说“南院马棚里走了水”。“天一阁”之名就来自“天一生水”之说，以水来避火。话说那位走火先生，虽不是躲书人，但也算得上爱书之人，他向外国伴侣借书，发现书后封面上粘着一短歌，他翻译如下：
君姓谢，我名夏，我有书，君可借；我购书，化天价，君取往，莫乱卸；
要读书，趁闲暇，完了事，速回架；圈外人，最可怕，别人产，毋转借。（走火《汝南闲谈·借书》）
转借之后，仆人关于书更是失往了索回的权力，“仆人关于原借者有索还之权，而关于转借者无收回之理”。（走火《汝南闲谈·借书》）
《借书妙用》，《儿童良朋》，1949年第2卷第25期。
不肯借书，除了怕有借无还，还怕借书者不加敬服。别说撕损涂抹，就连书的折痕和污渍，城市让书的仆人懊恼不已。司马温公爱书如命，对书的呵护历来被人称道，躲书数十年，“皆新若手未触者”，他并不是躲而不读，地道是因为敬服：
至于启卷，必先视几案干净，藉以茵褥，然后危坐看之。或欲行看，即承以方板，未尝敢白手捧之。非惟手汗渍及，亦虑触动其脑。每至看竟一版，即侧右手大拇面衬其沿，而覆以次指。捻面撚而挟过，故得不至揉熟其纸张。每见汝辈多以指爪撮起，甚非吾意。（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一）
塞缪尔·约翰逊博士，是一位把“所有的赞誉全冠在他头上都不嫌多”的文雅之士，但若说美玉微瑕之处，则是他看待书本时的肮脏表示。无论是本身的书，仍是借来的书，城市四处乱扔，书房放眼所见尽是书，“本本蒙尘、紊乱不胜”，一时想到利用哪本，便从角落里挠起来，“用力捏着两本书互拍、互打，曲到整个房间、整小我都覆满尘埃”。他最恶劣的习惯是折册页，“阅读一本诗集，每见好句子，便用本身特殊的体例做记号——把那一页半数。就那么见好就折，最初整本书的厚度几乎增加了一倍，再也合不起来了。”（[美]汤姆·拉伯《嗜书瘾君子》，第174页）
魏源虽有经国济世之才，但借书的公德心却有些欠缺，“借友人书，则裁割其应抄者，以原书见还，日久始觉”，气得叶德辉大骂他“不独太伤雅道，抑亦心术不正之一端。”（叶德辉《躲书十约》）
当然，也有躲书家人人都情愿送书上门的借书者，好比柯勒律治。据说柯勒律治借书后，不单“会把书在预定日期还给你，而且上面还写满了正文，让原价翻了三倍。”（[英]J.罗杰斯·里斯（J. Rogers Rees）著，陈琳译：《书蠹乐趣》，北京：化学工业出书社，2020年，第66页）借书当借柯勒律治，但只可惜柯勒律治来不及把所有的书都写上批注。
借书的“戒律”
折损书的行为其实令人无法忍耐，出格是那尖尖的指甲，在册页上划拉，那会让每个躲书家城市挠狂。美国躲书家汤姆·拉伯（Tom Raabe）由此造定了“持书十戒”，应该打印出来分发给每一位借书者：
1.欲进此门各寡当诚惶诚恐，切勿亵渎躲书圣地，必除鞋于进口处方得进进；
2.一切书写东西必需于进口主动缴出；
3.取拿册本之前，汝当于进口陈列之玫瑰水盆干净双手；
4.干净双手之后，汝当着戴橡胶手套一副，亦于进口索取；
5.不成挠取书脊抽出版架。天然，该书必以双手捧之护之——一如看待明代瓷器；
6.不成间接朝书本唤气、吐息、打喷嚏、咳嗽、流口水，啐痰更在不准之列；
7.若于任何一本书的书角折页，以至只是动念，将立遭逐退，径挈往车库以狗头铡侍候；
8.翻页时，须持用置于每张书桌两翼之公用翻页刀；
9.若以湿手沾染册页，立处绞刑，并当场施行；
10.如有翻折书背情事发作，须即刻禀报书房仆人，闯祸现行犯将遭折断背骨处置。
（[美]汤姆·拉伯《嗜书瘾君子》，第172页）
也有中国版的“借书十戒”，此中有着一致的戒律，如都提到了万勿折书角，实是东海西海，心同理同：
勿之家撮起，勿折角，勿卷筒，勿做枕，勿近秽恶，勿黏皮骰，勿衍期不回，勿转借与人，勿汙墨水。（《借书戒》，《导光》，1933年第1卷第7期）
梁鼎芬的《丰湖躲书四约》专门提到：“每月以初二、十二、二十二那三日为限，借书者，是日清晨亲到书躲携取，用干净布巾包好，徒手者不借。”借书也有了持重的仪式感。古代的各级官府承担了一些出借书的义务，“刻书以便士人之购求，躲书以便学徒之借读。”（叶德辉《书林清话》卷八）宋元明国子监及各州军郡学，皆备有官书供士子借阅，并且还准许带出盗印。宋濂亦说，其时太学诸生“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驰驱之劳矣”，“凡所宜有之书，皆集于此，没必要若余之手录，假诸人然后见也”。官府出借图书时，对借阅者亦有道德提醒：“关借官书，常加敬服，亦士医生百行之一也。”
关于可憎的损坏图书的行为，赏罚是不免的，“污损卷面，罚令重订；破烂遗失，罚令补偿，后不复借（董事、掌墨客徒徇情不究者，补偿斥退）。”（梁鼎芬《丰湖躲书四约》）不再出借是最少的，官府还会有响应的惩戒办法：“一月一点，毋致久假，或损坏往失，依理逃偿，收匿者闻公议罚。”（叶德辉《书林清话》卷八）
《借书笑柄》，《点石斋画报》，1893年第350期。
为了应付借书不还者，躲书家也是费尽了心计心情。贴上躲书印记，盖上躲书图章，是提醒借书者及时还书的好办法。你只要打开书，印记劈面而来，时刻提醒着那不是你的书。董桥说：“躲书印记是一种‘所有权’的标记，老认为贴上那印记，书就不会让人一借不还了。”（董桥：《谈谈谈书的书》，氏著：《小品》（卷二），北京：海豚出书社，2013年，第195-196页）岂不知，一些压根儿就不诡计回还书的借书者会间接把印记撕掉。就像有人买了一个贵重的盒子躲宝贝，上了一把可靠的锁，其实把锁一路移走也是非常便利的。
还有一种比力狠毒的办法是咒骂。有躲书家在书上写着：“有假不还遭神诛”（志雄：《闲话借书》，《古今》，1943年第16期），期看用此法来催促借书者还书。清代福州的租书展面临借书不还和借后毁书的困扰，在书中印上特殊警示：
本斋出赁手本公案，言明一天一换，如半月不换，押账做本；一月不换，按天加钱。若有赁往将书哄孩，撕往书皮，撕往书编，撕纸利用，胡写、胡画、胡改字者，是男盗女娼，妓女之子，君子莫怪。（转自[美]周绍明著，何朝晖译：《册本的社会史：中华帝国晚期的册本与士人文化》，北京：北京大学出书社，2009年，第87页）
收取抵押物是早期藏书楼常见的办法，牛津大学在十三世纪就那么做了，在一份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规章（1292年）中，关于图书有如许的规定：
学院的每一册书，不管已有的或此后得到的，在出借时都必需收取高价的抵押品，以促使借书人恐惧丧失图书。图书出借时必需签定契约，一份保留在公共书柜，另一份由借书人保管。学院的任何图书，不经全体研究员附和，不经价值高于图书的抵押，都不得照顾出学院以外。（[英]约翰·威利斯·克拉克著，杨传纬译：《赐顾帮衬图书：藏书楼及其设备的开展》，杭州：浙江大学出书社，2014年，第130页）
只是不晓得若何换算等值的抵押物，不外深谙图书价值的学究们晓得哪些书之间是等值的。1498年12月14日，牛津大学默顿学院的院长，想从学院藏书楼借本书，就履历了重重手续：
统一天，一册《教令集》（Decreta,扉页有ter posita)从藏书楼中取出，该书经全体研究员附和，在四位资深研究员出席的场所，借给了院长，利用期为一季。做为那本书的抵押品，院长把另一本书存进了藏书楼：圣哲罗姆关于马太福音以及保罗手札的正文（扉页有sunt)——此书做为抵押品留在我们手中，但其实不足够，因而，又存进了另一本书做为填补抵押：圣哲罗姆对以赛亚、耶利与以西结等书的正文。（[英]约翰·威利斯·克拉克《赐顾帮衬图书：藏书楼及其设备的开展》，第137-138页）
第二年，藏书楼的档案清晰地笔录了院长还书的手续，也顺利拿回了本身的书。
有位喊阿什比·斯特里的躲书家，在本身所收躲的每一本书里，都写上了价格，当有人借书时，他总会说：“是的，愿意效劳。我发现那本书的价格是2英镑17先令6便士——或者也可能是其他价格吧——你若承受那一数字就先给我那一笔钱，当那本书物回原主时，我也势必全额退款。”（[英]威廉·罗伯茨著，于睿寅译：《伦敦猎书客》，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年，第239页）
近代有关国民性的讨论中，很多人就提到中国人欠缺契约精神，借书不还就是例证。有人阐发中国人的借书心理说：“中国人一贯的看念，都认可借书不还，不克不及算是不道德的工作。把人家的书带走了，连书的所有主都欠亨知一声，也没有功，以至偷书在中国人看来，不单是情有可原，而且还有些人要加你‘大雅之士’的赞扬呢。”（木榻：《希罕的借书心理》，《正风》，1937年第3卷第12期）
可能后来中国人也起头重视契约精神了，民国《时报》上曾登载一张借书合同券，有位喊陈肇援的人向时报馆借书，先以某些抵押物换取借书券，签定合同后，可凭仗书券随时借阅。只是陈肇援的抵押物有些特殊：
（一）歪诗；（二）乏味之游戏文章；（三）惹人瞌睡之风趣谈；（四）非驴非马之条记。（《借书券合同》，《时报》，1917年5月28日）
《借书券合同》。
借书者的“末路”
看到那里，我也想跃跃而试了，谁没有几抽屉如许的垃圾呢？
既然外借不成免，怎么来应付书房看望者那钓客般犀利搜觅的目光呢？为书找一个替身确实也是个不错的办法。英国躲书家罗勃特·希巴说：“躲书家至少应当把统一本书备上三册。一册是为赏识用，一册是为自家用，一册是为借给伴侣。”（高明《爱书·借书和偷书》）闻名躲书家爱德华·纽顿的做法堪称规范：
每当有人贸然拜访，他会从口袋掏出一把小钥匙，指着房间角落的橱柜：“诗集乃不才镇室之宝您是晓得的；瞧见那口橱子没？喏，钥匙交给您：敬请尽情赏识我的珍躲，还请您多多担待。”接下来，不管访客若何整饬那些书，他都不为所动，因为橱柜里头的书满是花区区几毛钱从市场淘来的假货，特意用来充任善本的替死鬼，让实正的珍本免遭意外。（[美]汤姆·拉伯《嗜书瘾君子》，第173页）
但那也仅限于常见之书，若是稀见之珍本，仆人怕也是力所不及了。
让躲书家焦头烂额的借书问题，最末极的挑战其实是在身后。躲书家一生背负小气鬼的骂名，书不过借，虽然得功人无数，但还算牵强连结了书的完全。但躲书之家多出败家之子，若何在死后让本身辛勤蒐集之册本不至散失，那或是每个躲书家在老年末年想起来都觉伤感的话题。有人想得开，在生前将书散尽，也有人想做病笃之挣扎，定下端方，出格强调书不克不及外借，定下端方，以此来约束后代。那些端方往往会与孝道联络在一路，唐人杜暹就告诫子孙：“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教，鬻及借报酬不孝。”（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六）
浙江范氏天一阁，在范钦身后，“封锁甚严，凡各房锁錀，分房掌之，禁以书下各梯，非各房子孙齐至，不开錀。子孙无故开门进阁者，罚不与祭三次。私领亲朋进阁，及擅开橱者，罚不与祭一年。擅将书借出者，罚不与祭三年。因而典鬻者，永摈逐不与祭。”（阮元《天一阁书目纪》）叶盛有篇《书橱铭》：
读书勤，锁必牢；收必审，阁必高。子孙子，惟学教；借非其人，亦不孝。（志雄：《闲话借书》，《古今》，1943年第16期）
出借书即为不孝，恐怕是祖先们绑架后代最初的兵器了，钱大昕就看不外往，说：“借为不孝，过矣。”（《十驾斋养新录》）
稍有情面味的躲书家，给本身定的原则是择人而借。起首要肃清绝不克不及出借之人，钱大昕就说三种人不克不及借：
然世固有三等人不成借。不还，一也；污损，二也；妄改，三也。守祖先之手泽，择其人而借之，则贤子孙之事也。（《十驾斋养新录》）
叶德辉《躲书十约》中亦说：
非有书互抄之友，不轻借抄；非其同志著书之人，不轻借阅。
择人而借，看似合理，但择人的原则安在？躲书家培特拉尔卡有一天收到了教师康维内服雷的借书函，教师因研究急需，借走了两卷西塞罗。时间久而未回还，学生往探询情状，发现教师生活拮据，为了得到一顿饭的面包，就把书送到了当展。学生期看教师告诉本身当展的名字，把书赎回，并情愿搀扶帮助教师渡过难关。但教师乃绅士，此事令他羞愧难当，必然要本身赎回。学生也怕损害教师的自尊心，就不再对峙。但不久之后，那位穷困失意的教师死了，那两卷书也不知所踪。
写到那里，突然感应借书之风气也在式微，哪怕是借而不还的伴侣也见不到几个了。借书与社会气氛有关，十九世纪借书之风甚盛，有人称之为那是“即便最亲近的伴侣也是实正的偷书贼的十九世纪”。（高明《爱书·借书和偷书》）那种爱恨交加的话，至少阐明那时人还情愿读书。
现在，藏书楼兴旺了，虽然大多脆而不坚；出书业富贵了，虽然出书的垃圾太多；电子书时髦了，虽然次要是热闹了各式阅读器的生意。急躁与势利的泥沼中，哪还存得下读书的闲适和清雅。
或许，那个时代借书人的变少，可能实的是因为情愿读书的人少了。
撰文｜王宏超；
编纂｜走走；
校对｜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