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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汗青学系传授荣新江
引 言
7月27日，中国丝绸博物馆邀请北京大学汗青学系荣新江传授做客“经纶讲堂”，讲述“丝路岁月里的大人物与小人物”。
整个“丝绸之路”是个浩荡的叙事，有许多伟大的汗青人物，但也有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贯串此中，固然过往的汗青以男性生活为主，但是丝绸之路上也有许多女性，前年主讲人在日本买了一本与“丝绸之路上的女性”有关的书，那长短常少见的主题，因而本次讲座也将丝路岁月中少数的女性故事交叉此中。
1. 张骞：凿通西域的第一人
假设没有张骞通西域，李希霍芬也无法将汉代那条次要对外通商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因而，丝路岁月上的第一个大人物非张骞莫属。
张骞本来是个逞凶斗狠的亡命之徒，当国度需要人手往西边开辟时，胆子大的张骞就是不贰人选。张骞通西域原来是汉武帝匹敌匈奴的军事需求，但在释教徒的眼里，却是释教传进中国的汗青初步。
我们今天在所有关于“丝绸之路”的书里，一初步城市看到敦煌323窟的“张骞出使西域图”，那幅画的右边是甜泉宫佛像及汉武帝参见金人，内容是按照释教史迹画所绘，笔录汉武帝派霍往病攻打匈奴休屠王后，获得了两个祭天金人。那件事固然记载于野史中，但没有人见过两个金人的容貌。释教徒将那段汗青画在释教史迹卷轴画的第一段，声称汉武帝因为不知金人的名号，所以派张骞往西域探询。那其实是释教徒编造的故事。
张骞在公元前138年出使西域时，世界上还没有佛像，因为其时没有人敢为伟大的佛塑像，佛像呈现于公元前1世纪晚期，可能由印度西北的希腊工匠初次造出。敦煌323窟的壁画，将两位金人的形象画成佛，外型是隋朝到唐朝初年的容貌，并不是汉朝时的妆扮，也阐明是释教徒革新的释教的汗青。
在那幅画里，张骞跪着向武帝辞行，身旁还有两位随行者，唐朝已经有透视画法，我们能够看到画面里的使者们越走越远，越走越小。其时武帝差遣300人出使西域，画面里的一小我几乎代表着一百人的形象，那300人动身后不久就遭到匈奴俘虏，但代表着汉使的旗帜仍然清晰可见。
张骞被匈奴俘虏后，也没有丢掉汉旌，表白本身带有的任务。
莫高窟323窟，张骞出使西域图
莫高窟323窟，甜泉宫佛像及汉武帝接见金人
匈奴人在秦末南下进攻中原，因而从汉高祖到汉文帝，城市差遣使者出使匈奴，并带着许多贵重的丝绸，以庇护双边不变。其时西北的月氏人，属于高加索白人，曾经比匈奴还强大，但被匈奴打败后，被赶到伊犁河流域生活。
张骞从位于今西安的首都长安动身，颠末甜肃与宁夏后，遭到匈奴俘虏。匈奴人不杀来使，而是要他们娶妻生子，同化人量。
张骞被俘虏10年后，顺利脱逃，顺着月氏人的脚步来到伊犁河流域，而随行的300人因通婚与时间流逝，逐步融进匈奴。
月氏人在伊犁河流域又被乌孙人打败，逃到今天的阿富汗北边阿姆河流域，便在此定居。张骞跟着月氏人的脚步来到阿姆河流域后，没有可以说服月氏人东进攻打匈奴，但掌握了西域、河西走廊一带匈奴的实力情况。
后来，张骞第二次被匈奴俘虏逃脱后，带着胡人老婆与儿子回到汉朝，将西域的情况禀告朝廷。
在张骞被俘虏的那10年间，汉武帝派了卫青、霍往病等人往攻打匈奴，比及张骞回来以后，汉王朝更熟悉掌握了匈奴人的实力，便派霍往病一举进攻，拿下河西走廊，同时把汉长城构筑到敦煌以西。
汉代长城的范畴
汉长城中转敦煌以西，包罗马圈湾、羊圈湾等地，是构筑间隔最远的长城，南边设有阳关、北边设有玉门关，城墙外是疏勒河，再往北是草原。
“玉门关”的名称由来，来自武帝打通西域前，承担运载玉石者的游牧民在此地传进玉石，因而在先秦典籍里，将转运玉石者喊做“禺氏边山之玉”，所谓的“禺氏”就是月氏人，那个处所也就定名为玉门关。
外来的商人们必需颠末阳关和玉门关，才气进进丝绸之路，因而关隘都有重兵扼守，每30里设置一个烽燧。当外国的使节一进进玉门关后，汉朝会以食宿全包的体例招待，而汉朝的使者一出玉门关，也需要遭到外国同样的招待，但是许多西域小国资本不敷，汉朝的使者待遇也每下愈况，丝绸商业为西域国度带来的经济价值，就愈加重要。
玉门关
当汉武帝派张骞第二次赴西域，联络乌孙夹击匈奴时，张骞照顾了大量的丝绸和金币，他的副使们将中国丝绸运出，范畴横跨大宛、大月氏、大夏、安眠等地，也就是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伊朗地域。
敦煌出土的丝绸
两汉时的世界场面地步，大致可分为四大帝国：东方的汉朝、西边的罗马帝国、中间的贵霜帝国、波斯的帕提亚帝国。四大帝国在扩大领土的同时，通过张骞通西域，翻开了丝绸之路，为往后世界的经贸与汗青开展都带来重要影响，实属丝路岁月里的第一大人物。
四大帝国散布图
2. 娜娜槃陀（Nanai-vandak）：粟特商人的代表
斯坦因在1907年来到敦煌找觅躲经洞宝躲时，刚好碰上道士王圆箓外出化缘，在期待的同时，他前去玉门关考古，捡到一个邮包。那个邮包来自于一位粟特人信差，他一路从武威、张掖、酒泉收信，预备往西边寄送，他在玉门关旁一个长城烽燧歇息时，不小心将邮包遗落，过了1千多年后才被斯坦因发现。
粟特文已经是死的文字，邮包里的8、9封信，颠末一百多年后，如今大致解读出了5封，内容最完全的就是2号古信札，写信人喊做娜娜槃陀，他是来自中亚撒马尔罕的粟特商人。娜娜是粟特人崇奉的女神之名，槃陀是“仆人”的意思，那个名字就是“崇奉娜娜女神的仆众”的意思。西方学者曾编了一本有关粟特人姓名的手册，“娜娜槃陀”是最普及的名字。
2号古信札描述粟特人经商做生意的办法，因为中国古代有关商人的笔录很少，那封信，是研究丝绸之路贸易商业的重要史料。
敦煌壁画的“商人遇盗图”描述了丝路商业的惊险。其时丝路上有良多的盗匪，因而粟特人经商往往三五成群，成员多时可达200人，并雇用游牧民族当护卫队，跟着经商道路，沿途成立据点后，再各自分头经商。
莫高窟45窟“胡商遇盗图”表示的粟特商队
2号古信札的写信人娜娜槃陀是粟特在凉州大本营的聚落领袖，他描述他差遣商团到河南安阳后沿路运送和购置货物的过程，以及商队成员在洛阳，碰上匈奴人南下，生计成为困难，他还派了一部门商人到敦煌、酒泉、金城（兰州）。
信里记载他们带着贵金属金银和鍮铜（黄铜），还有丝绸、郁金香、香料、胡椒等。比力特殊的是，粟特人称唤丝绸为“pyrcyk”，于阗语和粟特语都属于伊朗语系，那是他们称唤丝绸的体例。
粟特人成立据点不变生活以后，他们的家眷也会同业。
3号古信札是一位粟特妇女写的一个诉状。她的丈夫出外经商3、4年未回，把她和女儿留在敦煌，她感慨所托非人，将要求祭司把她送回家。学者阐发她的丈夫早已被匪徒杀了，只是她不晓得。
粟特人崇奉琐罗亚斯德教（祆教），有任何讼事都需要到琐罗亚斯德庙（祆祠）审讯，所以每一个贸易据点都有祆祠。一旦商人失往周济或遭遇意外，祠庙方与祭司就会将无家可回的妇女、孩子们带回家乡，在古代是个十分了不得的经商体系体例。
粟特文1号、3号古信札
斯坦因在安迪尔（Endere）也发现了一件佉卢文契约文书（No.661），契约中买卖的也是粟特人娜娜槃陀，因为娜娜槃陀的名称相当普及，能否为统一人不得而知。但我们能根据粟特古信札、敦煌吐鲁番文书、粟特胡人领袖的凉州萨保史君等墓葬出土文物，领会粟特人的丝路经商之道。
3. 吴客：经丝绸之路出使西域的南朝人
在鄯善县吐峪沟出土、现躲东京书道博物馆的《持世经》卷一，有尾题写做：“岁在己丑，凉王大且渠安周所供养经，吴客丹杨郡张烋祖写，用帋廿六枚。”笔录着公元449年，大凉王“沮渠安周”统治高昌期间，有位来自丹阳郡（今江苏南京）的吴客，他搀扶帮助凉王沮渠安周写供养经。吴客在高昌协助凉王沮渠安周写供养经，他抄经的残片，在今天吐鲁番的文书里，堪为国度一级宝躲。
继匈奴之后最强大的国度是柔然国，高昌王国是柔然国的从属国。其时南朝历经宋、齐、梁、陈四代，刘宋是第一个朝代，定都于建康（今天的南京）。升明二年（478），刘宋差遣骁骑将军王洪轨（一做范）出使柔然，诡计与柔然协做，两面夹击北魏，在王洪轨出使前，刘宋王朝曾差遣使者吴客前去探路。
吐鲁番出土《高昌国送使文书》所记使者道路图
其时中亚的囐哒国十分强大，西方史乘中称他们为“白匈奴”，因为他们是白人，又和匈奴一样强悍。其时许多小国遭受囐哒国攻打，也只能乞助于柔然国，但后来柔然国不肯再收兵协助，小国们就向北魏求援，但北魏也不情愿收兵，后来的中亚和西域（包罗塔里木盆地）就都成为囐哒国的领地。
吴客是汗青上没有记载的小人物，可是那两张残片，让我们领会其时南朝宋国、柔然国、囐哒国及其他小国在丝绸之路上的交换，除了经贸交换，因为战争的缘故，那张一叶的纸片上竟然笔录了5世纪后半叶东亚、中亚、北亚、南亚各个之间的交往。
4. 唐玄奘：释教汉传的重要人物
东京国立博物馆躲玄奘像
丝路岁月上，还有一位大人物，就是西行求法的玄奘，也就是后来的三躲法师。
唐玄奘从长安动身以后，颠末凉州到敦煌，其时唐朝政局不稳，不克不及让人随意出关，唐玄奘靠着几个信徒协助，从敦煌偷渡抵达印度。
此中一个门生喊做石盘陀，“石”姓代表他从塔什干来，是位粟特人，他的粟特文名称是“盘陀”，此中必然省略了文字，就像固原发现的史射勿，字槃陀一样。“射勿槃陀”，射勿是神名，槃陀是仆人的意思。
唐玄奘取经时，先在凉州讲经。其时有位高昌人曾在凉州听过玄奘讲经，将唐玄奘选举给高昌国王，高昌王很喜好玄奘，想将他留下，唐玄奘只好绝食抗议，并与高昌王达成协议，他容许高昌王取经后，回到高昌国做三年国师。
因为唐玄奘取经至少需要破费20年，颠末许多国度，高昌王便倾尽全国之力，为他预备二十年的行拆。还修24封国书，以及致赠每一个国度的礼品，包罗几十批更高级的丝绸，给玄奘打通道路。
高昌王是突厥汗国可汗的女婿，唐玄奘带着丝绸给突厥汗国，突厥可汗下了一道号令，令全中亚列国让唐玄奘通行无阻，唐玄奘过了铁门关后，进到印度。
玄奘在那20年间，从东印度、中印度、绕到南印度取经完成后，遵守与高昌王的约定，诡计回到高昌往，当他路过和阗时，听闻唐太宗已在贞看14年，派兵灭高昌国，高昌国成为了唐朝曲属的西州。玄奘失往了高昌王的协助，只好写信回朝廷，其时唐太宗正在讨伐高丽的路上，便派玄奘回国编写《大唐西域记》一书。
那本书固然是佛国书，但目标是为国度开展所做，因而唐玄奘将整个西域的风土着土偶文也交代得一览无余，当做唐太宗向西方开展的指南，后来有良多往西边取经的僧人们也拿此书当做旅游指南，历来在沿路也发现了良多随看随扔的手本，敦煌也发现了五个《大唐西域记》的写本，壁画的工匠们也根据那本书画下了许多典范的释教故事，对我们今天领会释教汗青相当有搀扶帮助。
唐玄奘回长安的时候，带着150颗释迦牟尼的舍利、印度各地佛像的雕琢，以及657部梵文佛经。他将佛经翻译完了以后，放到了大雁塔的地宫里，构成一个浩荡的宝躲。唐代的释教僧人有差别的称唤，例如教佛法的喊做法师、教戒律的喊做律师、教坐禅的喊做禅师，并没有良多人有“三躲法师”的称法，“三躲法师”代表必需熟知各部经书，而在唐代只要很少几小我有如许的称法。
如今的“三躲法师”的称法喊泛了，那是来自于《西游记》小说。最早跟随唐玄奘取经的石盘陀，也就是孙悟空的原型，我们在敦煌的榆林窟、莫高窟看到的唐僧取经图，都有一个胡人跟着他，就是石盘陀。
5. 汉商李绍谨与胡商曹禄山：丝绸之路上的通俗商人
在吐鲁番，出土了一个唐代讼事文件，笔录着丝路岁月里，有两位来自长安的通俗商人，一个是汉商李绍谨，一个是胡商曹禄山，在西域经商所产生讼事的纠纷颠末。
咸亨二年（671）某月，粟特胡人曹禄山在高昌县状告京师人李绍谨（别名李三），事由为乾封二年（667），曹禄山兄曹炎延与汉商李绍谨自京师动身，经安西，至弓月城做买卖，同业者还有曹果毅及曹二（别名曹毕娑）等胡商以及曹炎延的外甥居者。
李绍谨在弓月城向曹炎延借了275匹“练”，“练”是更高级的丝绸，交货当天，曹果毅及曹二也在场。后来，李绍谨、曹禄山及外甥三人接着一路前去龟兹，曹果毅及曹二陆续留在弓月城，以后那两人的往向不明。
咸亨元年（670）四月，安西陷于吐蕃手中，李绍谨一行人随安西都护府从龟兹撤回高昌，咸亨二年（671），曹禄山发现其兄曹炎延失踪，思疑被李绍谨杀戮，因而一状告上高昌县府。李绍谨仅认可他与曹炎延一路往了弓月城，没有认可借货物一事。
那一篇讼事文件记载了两边辩辞，以及安西都护府根据其时掌握的线索，向做保的曹果毅及曹二诘问工作的颠末，让我们领会其时的安西都护府及唐朝政府庇护丝绸之路的关津轨制。
6. 于阗从德太子：胡人进修汉造的典型人物
莫高窟第98窟东壁供养人像，有两个落款。第一身为李圣天落款：“大朝大宝于阗国大政大明天子……便是窟主”；第二身为曹氏落款：“大朝大于阗国大政大明天册全孝皇帝天皇后曹氏一心供养”。
莫高窟第98窟东壁供养人像
那笔录了于阗国王李圣天与皇后曹氏在敦煌供养释教的情形，他们的儿子就是于阗的从德太子。10世纪后半叶时，于阗国正在跟疏勒的黑韩王朝兵戈，一共打了40年，于阗国王把孩子留在敦煌，当有使者或高僧来到敦煌时，于阗太子就会相迎招待。
公元967年，于阗太子继位为于阗王，是为“尉迟输罗王”，于阗国继续与疏勒的黑韩王朝兵戈，于阗国俘虏了一只会跳舞的大象，诡计把那只象进贡给宋朝，尉迟输罗王用于阗文写了一封信交给使者，那封留存在敦煌的信件表示出他进修唐朝轨制的情状。
那封信因为阗文写成，但格局是根据唐朝的手札格局，每一个字缝和重要的处所都要盖上汉字印，尉迟输罗王在信里，还工整的写了一个很大的“敕”字。信中还提到于阗国送给回义兵节度使曹元忠的礼品是：中等玉石一团重四十二斤、纯玉石一团重十斤、玉石一团重八斤半，总计玉石三团，共六十斤半，除了玉成品，还有一些马。信里的一些内容与《宋史•外国传》的内容完全相符。
于阗国产玉，至少从南朝刘宋起头，所有的皇后配戴的玉都来自于于阗，所有皇帝的印玺，也都必需是于阗玉所造，于阗成全为正统皇帝与皇后的象征。
于阗从德太子尉迟输罗王深信释教，莫高窟里收躲了良多他在敦煌读的佛经，还有他供养的佛塔，如今放在甜肃省博物馆里。我们从敦煌壁画中，看见胡人向汉人进修的颠末，以及于阗玉对中原文化的影响。
于阗国王巨匠从德供养彩绘木塔
结 语
中国丝绸博物馆今夏举办的“丝路岁月——大时代下的小人物”，以13小我物，让整个丝绸之路的大叙事，明显生动了起来。
我们透过张骞、使节吴客、娜娜槃陀、唐玄奘、汉商李绍谨与胡商曹禄山、于阗从德太子等人，领会从汉朝到宋朝，汉人与胡人、汉子与女人，在那段岁月中，有关军事、战争、法令、经商与释教的种种故事。
来源：新华号 丝绸之路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