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施蛰存先生《唐诗百话》,书里说“有一个能做诗的僧人,法名皎然,写了一本书,喊做《诗式》,那是一部做诗办法的书,也算是唐代诗学理论书。他谈到诗有三种“偷”法:一曰偷语,就是盗取前人的句子。二曰偷意,是偷用前人的意境。三曰偷势,是偷袭前人的风气气焰。”
皎然僧人举例:“偷语”者如陈后主《进隋侍宴应诏》诗云:“日月光天德。”取傅长虞《赠何劭王济》诗:“日月光太清。”上三字语同,下二字义同。
“偷意”者如沈佺期《酬苏味道》诗:“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回。”取柳恽《从武帝登景阳楼》诗:“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
“偷势”如王昌陵《独游》诗:“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隻雁。悟彼飞有时,嗟此罹忧患。”取嵇康《送秀才进军》诗:“目送回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他认为“偷势者才巧意精,能够原宥,偷意就情不成原了,而偷语则是公行劫掠,最为钝贼,必需判功”。那个皎然僧人很好玩,情节严峻的“偷儿”能够不问功,小偷小摸反而“必需判功”。认真揣摩,他是在调侃,并不是实正“挠小偷”,而是说诗创做的借鉴和因袭之难。
至于“偷诗”,怎么“判功”呢?褫衣廷杖?仍是发配边关?显然是认不得实,至今还没有“偷诗”的法典。在中国古代,“偷”字“偷”句者,可谓所在多有,要实正呈堂“判功”,就很复杂,没有版权政策边界。况且由因袭,借鉴、到独辟门路的事是良多的。
且看齐梁期间,杨广(隋炀帝)的《野看》:“冷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夕阳欲落处,一看暗消魂。”为评家批点语言很有意境,很斑斓,后来就被秦看引进《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几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繁。夕阳外,冷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别出心裁,成为很有影响的做品。
至于“偷势”,皎然僧人认为“才巧意精”,能够不问功。但事实上很罕见手,或曰底子就是白费心血。
“太白做人超脱,所以诗超脱,子美做人冷静,所以诗亦冷静”(王国维语),那超脱与冷静,就是一种“势”,想“偷”也不成能。钟繇在《诗品》中认为对人物的批评推及到对诗做天然美和艺术美的鉴赏,其实不随便。在对古诗词的评判和论证方面,由诗及人、由人及诗,频频评断,获得一个论证,看来又很有需要。但那时候的文艺责备(刘勰的《文心雕龙》和钟嵘的《诗品》)刚刚呈现,而能给纯文学以更高价值与赏识者,在我们文学史上,恐怕也只要那一个时代。
王安石学杜诗,学其瘦硬之势,但是杜甫是个热心肠的人,“墨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深以穷苦苍生为怀,王安石学不到,刘熙载说,“公惟冰脸”,有“拗相公”之称的安石,不克不及得其堂奥。
又:“东坡放翁两家诗皆有豪有旷。但放翁是有意要做诗人,东坡虽为诗,而具有夷然不屑之意,所以尤高。”(刘熙载《艺概》)可谓“势不两立”。
尼摘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
所谓以血书,指差别人格、气量、思惟的诗人,他们的诗里的“血型”也是差别的。那就是说,任何时候,诗人起首是一小我。
做诗最忌犯世俗之病,如恃才骋学,做身份,好攀引,皆是。除此之外,若能出新意,颠末借鉴、引申、能独辟门路,并非坏事,与“偷”,是两码事。实正的好诗,都不是“偷”来的,也偷不动。(刘克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