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诗刊》2022年12月上半月刊“第38届青春诗会专号”
来源:《诗刊》2022年12月上半月刊“第38届青春诗会专号”
汉 娜
“尊崇的马丁·海德格尔先生,密斯们,先生们!”①
27年过往了,故国只在他的脸上
遭遇过一场轰炸。声音如雪崩
从演讲台上滚落。让他突然想起良多年前
她托腮坐在课堂上,像阿尔卑斯托着雪。
一个小小的、忧伤的雅典娜
他想伸手摸摸那头顶,她
会抬起头,如有所悟。他就会成为大陆上
最温存的普罗米修斯。
声音滚落,滚落成人群中的小径
他回头看往,人群
是一片20岁的树林。树阴窃窃密语,叶脉
是颤动的古希腊文。她穿戴绿色长裙跑来
光脚踩出了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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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的林中路。她说要
提一个问题,假设得不到谜底
就往死。43年了,那哀痛的执拗
仍在她身上,硬化成了某种
无法被代谢的器官。好比她说美音时
仍然打不了弯的德语腔。
她站在演讲台上,像一尊
从哭墙上涌起的浮雕。类似的场景是
良多年前,清晨
她伏在他胸口上说,他的胸膛是一座
滴汗的耶路撒冷。可惜啊,假设他还能回到
30岁的讨论班,他会用一种
更形象的体例来讲授,那鹅蛋脸的逻各斯
讲一种,嘴唇的其实
无法祛皱的时间。此在是
只现身一夜的美人——和她纷歧样。
然后教案的封面会写上:
实理不是感性的,实理
是性感的。
她老了,有一种唇枪舌剑的美。
她瘦了,瘦得纵横捭阖。在冷冷的
听证会上,他不觉得本身有功。失往教职时
也不觉得。但此刻,他突然想忏悔——
当她温存地笑过来,嘴边是
二战时的扩音器。在只要死神不会赋闲的
岁月里,贤妻爱子回他,声名鹊起回他
崇高的种族回他。她有的则是饥饿
有的是贫苦,有的是死无全尸……
她活得那么像小我。
汉娜——那个女孩,
破裂让她完全。像断臂
是维纳斯最完美的一部门。
转身离往时他没有想到,下个世纪
那个秀美的汉娜,仍然会以18岁的面目
强烈热闹地闯进一个
18岁的汉人心里。和马堡的
猛火差别,实正性感的常识
如烈水,从春日里
当头浇下。
注:①1967年7月26日,汉娜·阿伦特在弗莱堡大学举行的本雅明的学术陈述的收场白。
猫员外酒馆
你醒了。你醒得比“你醒了”更轻但却比
“我爱你”更沉。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月亮
末于坠到了酒杯里,沸腾的气泡
漫身飘动。你末于从月亮
熔化成了月光。
我会在今夜分开你。像每一个
完成的舞姿那样分开你,像
春天分开蒲月那样
分开你。你是被流放到
大都会的罗密欧,跟我拿啤酒
频频排演殉情:三秒一次,无限续杯
嘴上的殉情比脖子上的更疼。
我们干杯,我们
隔着玻璃拥抱。你掐我
攥我揉我似乎我正在
以手臂垂死但却
用双眼出生。眼睛,眼睛是
白色的水护不住黑色的水,固态的水
饮不尽液态的水。
我们让酒桶哭抽泣着,有节造,没节造
透过眼泪的朦胧,看过往
世界,是一个金灿灿的水族馆
那世界上会有良多人路过我们,像热带鱼
路过两座正在疯狂磨灭的暗礁一样
路过我们,然后又忘记。
亚热带生活
假设世上实有亚热带,那必然也会有一种
亚恋爱,来让每一种气息成双。同样的
也会有亚春天,来定名蒲月无名分的夏意
年过二十,我满身上下都是北方。
只要北方。好比辽阔的肺,高的骨头和瘦的心
所以我很需要一段亚热带
来开启我的亚人生:凌晨三点,睡醒
食晚饭。夜市仍然如火是人世的第一重温热
要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往烧烤摊,招惹
油烟护发素。顺带把牛羊和海洋生物一路
放牧到床上。摸到头发一半温热
一半沁凉,发际线是一条朦胧的
是本初子午线。
床下,徐娘半老的荔枝正在抽抽泣
寥落成泥碾做酱的薄命果,不能不
下嫁香精。想起一生有过的
最小单元同居,是他天天清晨
从窗外温热的晾衣杆上,摘下几件女式内衣
冷淡而文雅,熟悉得
像果农从炎天的果园里
摘下今天的水蜜桃
怀抱着刚拆开的书,觅不精神的食粮
墨墨、洛尔迦、特朗斯特罗姆……
在烟雾甜美的锅前翻到杂志里
伴侣的诗,文词如锅盖下的水珠
甜得构造缜密。想起他倚着床,问:
“改天请你食椰子鸡好么?”姿势
柔嫩似鸟,皮肤像水淋淋的
椰子肉。声音缥渺如一缕烟
在亚热带的生活似乎老是
关于食的:血红的肉在水里烫出灰色
精致的粤菜,杯子向碟子彩云逃月
她搭建的时空冷而甜,切角蛋糕孤零零地
在瓷器里发呆,躲不住青提或芋泥的奥秘
可我食工具只用过胃,从未用过嘴唇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孤单多么接近于贞洁
而我越轨了,越轨向了更火热的纬度
火神山
青山像一捧燃烧的
绿色火苗。沿着青烟上升的曲线,我们
汗如雨下地,走到了火焰
发蓝的处所。那里,热是一个神
供奉在炎天的祭台。烤全树、水煮云
干煎草地……汹涌澎湃的祭品远眺
下往,连连缀绵密密麻麻的
绿。我说:你看,那山像不像一块
放了一炎天的蛋糕长满了绿色霉菌?
你半吐半吞的神气,似乎声带
也一霎时被绿霉封印
那山顶的部门构造像
长城的阑尾。借居在烽火台里的火神
你是在招唤神灵救驾吗?
那岁首,只要
神都不眷顾的灵长类,热诚地
热诚而又滚烫地在
滚烫的大殿外祈求,头顶着
刚开垦了湘江线营业的阿波罗
我们在浮满绿藻的空气海里
品藻人物,声音的刀刃
撇开一可又一可漂流瓜
瓜汤四溢。瓜汤
为我们打上高温腮红,嘭嘭的
哗哗的。工夫磊落,我想起你曾跟一位王子
一路守在暗处,张挂起
藕断丝连的命运。气候落网,白天梦落网
炎天落网,树木放走他们
捉住的鸟。
海淀夜游人
——和《鸟经》,兼赠姜涛
夜游七年,从未有鸟喊幸临我的耳蜗
定是燕大草木不敷滋补,都喂不出一只
委婉的布谷。否则呢?它的老家可是“水木清华”
蓊郁到把诗集,滋润成养殖手册。此刻
春夜,世界平静得像一种吞咽。历来,夜游都比睡眠
更熟悉我,正如校门口炒面摊的杰哥
比博导亲。我说结业了要跟他合影,请他用
油烟甜美的手掌,为我百无一用的思维加冕
在他人的梦里偷渡太快乐了。六小时
黑色留白太快乐了。虚度,
太快乐了。我快乐得必需当场从聊天框中
选拔出一位幸运男友
唱凯歌。可怎么没有鸟伴奏呢?
我想它必定是死了。自从它野生的仆人
变节了生物医学,就再也没人会用开瓶器
给它做心肺苏醒。是被压制了吗?
压缩成无数个金黄的、尖喊的肺泡,不睡觉,
在长短行间玩凹凸杠。他说把伶俐翻得糖醋些
伶俐是一个来自天津的巨匠。他说把脑筋抻得风流些
你就能拿它造一把冬不拉博取女房东的欢心①
我爱人,但我更爱千人沉睡
我独醒。故而能在凌晨三点,化身虎鲸
巡视幽深的海域。蠢钝的海豹跟鞋盒一样端方
码满我五层楼的领地。若何能在海洋里打水?
若何能在海洋里刷牙?我不,我要做一只
强健的海豚,从深海里高高跃起,把太阳
像马戏团的皮球一样,顶上天空。
注:①化用自保罗·策兰与姜涛诗句。
新生一个童年戏台
赵历史
一年之内,我已写过不下五篇创做谈和各类访谈回应。关于一个刚写诗不久的年轻人来说,再自我分析下往,怕是实要诚惶诚恐了。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对童年烂熟于心的电视剧《大秦帝国之裂变》的重温,唤醒了我对自我生射中“文学起源”的某种记忆——或许,就在我还不晓得何为文学或文艺的时候,一篇故事、人物、感情,已无形中夯定了我的某种文学人格。
我至今仍记得,在课表上刚呈现“汗青”时,我若何三更对着《大秦帝国》中秦孝公商鞅“公如青山,我如松柏。肝脑涂地,永不相负”的君臣之情和愚人殉道的故事痛哭流涕。再往前逃溯,我熟读二十四史的工科生亲爹(熟到用背诵讲授的体例让我在小学就背下了努尔哈赤的 24 字尊号那种水平)在我不大认字的时候,就在床边给我讲聂政、豫让、平原君、信陵君,还有《桃花扇》中李香君碰柱的故事。那种像饮奶长个一般自
然的“启蒙”活动,良多年后,我在袁枚的《祭妹文》中看到了熟悉的陈迹——予幼从先生授经,汝差肩而坐,爱听前人节义事;一旦长成,遽躬蹈之。呜唤!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
我突然意识到本身曾经也是那么一个“爱听前人节义事”的小女孩。那些触目惊心、奇趣横生的实人实事,“将炙啖墨亥,持觞劝侯嬴”“士为良知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像酒一样,经年浸透着我可能还过于稚嫩的心灵。现在回看,或许我在写做中的良多偏心甚至本能,都与那些童年时的潜移默化息息相关。做为一个中文系学子,我不断没有扎实做考据的脾气和天禀,可我仍然好古,喜好看古诗文、古汗青,我爱俊摘星驰的古、能让人热泪盈眶的古。
我觉得我在诗歌、文学中,经常纵容的就是本身的一种“汗青想象力”,但我其实不想重述什么、倾覆什么,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是会对有穿透汗青能量的小我光辉本能地目不转睛,然后憧憬、倾心,想要切近并理解,或间接自信地骋开本身的思惟尽情阐明。对此,我特殊理解司马迁说的:“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在我写过的和将来想写的浩瀚人物中,他们有人对我有启蒙之恩,有人对我有照亮之情。他们能够是灵敏的、忧伤的、疯狂的,是气茂英果、情驰义烈的。他们在我的精神世界中创造出了一种为情来、为义往的熙熙攘攘。我期看那是一个大戏台——在写诗之
外,我也写戏而且本身演。
当然,我是个从小喜好以私交切进可能念和大叙事的人。那种写做原来就是能够巧劲拨千斤的。我觉得诗能够是戏的分剧场。那跟海子他们理论过的“诗剧”恰好相反,诗剧是戏剧的形式、诗的内容,我想实现一篇诗的形式、戏剧的内容。我写诗大多有一个或多个“诉衷情”的对象,虽然它们实的未必是什么抒情诗或恋爱诗,但往往写成后能够收获一二会心人的快乐以至爆笑,更以至引得友人纷繁加注解,最初搞出个集注版(实是“诗能够群”)。当然,有时诉衷情的对象是文学汗青人物。我爱在诗里搭一个个片段的戏剧场景,设想人物的互动和对话,并经常发现,纯刚正陈的“台词”有时更曲击心灵,并能带来语气上的改变与伸展。
天然,那种宗法佩索阿的“成为别人”诗学看现在早已拥趸甚多。我对那种理念没什么觉得,写诗不但爱“成为我”也不是出于任何为了让做品前锋、多元、表示力强的大志,次要是觉得好玩有趣。抚躬自问,书和文字在我从小的常识中占比很低,以至可能我们那代人都有此共性——我们是被讲故事的艺术和视听围绕包裹的形式滋养出来的一辈人。至少我,少小脑子里生活的除了汗青人物,不断是乔峰、哈利·波特、天山童姥、阿喀琉斯那种“半人半神”的存在,或者哪吒、杨戬、孙悟空那些桀骜不驯、无法无天但又实在有本领的人物。他们的忧乐比我本身的忧乐更吸惹人。
或许,他们如今仍像皮电影的影子一样投影在我的诗歌戏台上。不只是供给形与事,更是供给“神”—— 一种旷达、灵敏、从不挑食的语言才能,要有撒蹄奔跑的想象力,要有骀荡浩大的感情力,要自在。
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