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湖
我没想到,我第一次晓得孟教师的名字,竟然是在讣告上。
那天薄暮我一身怠倦,从夕照的朝霞中归来,一眼就看到楼下竖着两个大花圈,其时心里一激灵,上面有孟教师的名字,及他远在加拿大的女儿女婿敬献的名字,我默念一遍,坐电梯回家,才听老公说,是楼上的孟教师。
说起来,我们差不多做了十年的邻人。一栋楼,一个单位,住了39户人家,我其实不善与邻里来往,除了统一层的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邻人,也就只混了个脸熟,顶多晓得姓,名字是完全无从晓得了。
那两年,楼里已经走了两位白叟,孟教师是此中一位,另一位也是和蔼的老爷爷,只是孟教师更让我伤感。孟教师不像北方人,体态、眉眼更像南方人,个头不高,慈眉善目,喜好穿一身半长款风衣,冬天换生长款呢子大衣,戴一顶软呢便帽,若是拄一根手杖,那气宇很有点像旧上海的老爷。但孟教师不拄手杖,孟教师喜好运动,气候好,他穿一身运动服,迟早都去操场慢跑。其他的时候,也经常看见他一小我对着楼东一堵白墙挥拍子打网球。一个白叟,与一堵墙对打网球,那形象,既孤单又潇洒,让人印象非分特别深入。
孟教师也喜好打乒乓球,天然没有法子一小我在乒乓球台打乒乓球,陪他打球的是一位50多岁的妇女,很朴实,老是笑眯眯的,我不是很能推测得到她的身份,不像是孟教师的老伴,更不像是孟教师的子女或亲戚,后来才晓得,是请来赐顾帮衬孟教师的保母。
大约是前年春节长假,我带孩子在操场玩,见一位老太太,穿一袭长款红呢子大衣,肤色白净,戴一顶红呢软帽,露一点点标致的卷发,眉目如画,我不由得和她扳话,才晓得她是孟教师的夫人,多年来不断在加拿大帮忙女儿带孩子。老太太早年结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辞吐文雅,眼睛笑盈盈带有光,听她说,是孟教师刚强地不愿去国外。
我欠好过多地探听孟教师的私事,只是想起他一小我,与亲人远隔重洋,总觉得过分孤独。回家和老公说起来,他也觉得一个白叟独居,不免有些冷清。只要我婆婆不由得吐槽,阿谁老头子狂妄得不得了,本身是文化人,瞧不起她如许从农村来的老太太。怎么会?我惊讶不已,孟教师多蔼然可亲,每次见了我都笑眯眯和我说话,尤其喜好和我女儿说话,每次都夸小伴侣很有礼貌。
大约人就是如许,横看成岭侧成峰,有人夸奖,也总有人不喜好。但我仍是喜好孟教师,人老了,如有如许一份潇洒,总叫人欢心。
私心里,我总觉得孟教师有几分神似我爸爸,走在人群里,都有一份老派常识分子的矜贵儒雅,不喜好鼓噪,哪怕一小我离群索居,也不爱凑热闹,70多岁,一小我默默地打球,从不聒噪。我从南方远嫁到北方,每次见孟教师,都有一份天然的亲热,他待我,也极亲厚。可惜,我每日繁忙,进进出出,却历来没有正式造访过他,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至于他的生平事迹,更无从晓得。
孟教师家的老太太、女儿女婿,在孟教师过世后,有没有回国已经不得而知,我也始末没有勇气,跑上楼去祭拜一下孟教师。后来醒悟过来,想和孟教师的保母聊一聊,却连那位保母也再也没有见着。两年前见到的那位穿红呢大衣戴红呢软帽的老太太,更是惊鸿一瞥,再未碰面。邻人间,本来不熟悉,更无从谈起。我那么恋慕的一位白叟,就如许静暗暗地在人世间消逝了。
我还记得有一年,陪女儿去看片子《寻梦环游记》,讲一小我若是逝世了,只要他的亲人还记得他,他就不算实正地从世界上消逝了。我想,孟教师的亲人,那位斑斓文雅的老太太,还有孟教师远在异国的女儿女婿,也必然都在心底惦念着他吧,就连我如许毫不相关的人,都时常心怀感伤想起他,他们又怎么会忘记他呢?
固然到如今,我几乎想不起来,那时候,我见了孟教师,除了问好,还聊起过什么,但洋溢在光阴里的亲热与温厚,却记忆犹新。我有时以至梦想,若是,阿谁黄昏,我没有看见门前的那两个大花圈,不晓得孟教师的名字,我是不是能够设想,再也没有见到的孟教师是去国外了,和他斑斓的老伴,还有女儿女婿团聚去了?若是是那样,该多好啊!
多远的分别,多遥遥无期的相聚,总胜过那一刻惊闻存亡阔此外庞大悲哀。
孟教师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师长、伴侣,他其实是和我没有多大关系的人,是排在你、我、他之外的第四小我,当褪去一切人道功利色彩,人与人之间的同病相怜是如斯宝贵,又如斯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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