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连波,寒烟染翠,汴京城的梧桐树色转金黄,枫叶染上红霜……
此时的我,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公侯红粉,当朝大理寺少卿陈官人的长女。前几日,爹爹把府邸搬到了富贵如锦的金梁桥畔。几全国来婢仆驰驱,一派繁忙,好不容易才歇下来。
无数的公卿丽人们庆我家出谷迁乔,车水马龙间送来好多别致物件儿。那些器物一个个多姿多彩,好多都令我爱不释手。爹爹见我喜好,便让我选几件花哨可喜的。
我扬眉道:“我偏要选几件清雅的,凡浓艳者难免落下乘,唯有将淡雅做到极致,方有“出水芙蓉”之美。”
正如韩拙的《山川纯全集》所说:“多求简单而取清逸,出于天然之意,无一点俗气。”为画之道亦能贯串生活,所谓大美,一定是洗尽铅华,平平悠远的。
就连快乐,也是清雅恬适,才最有滋味,不然苏大学士若何说“人世有味是清欢?”
爹爹听闻抚掌大笑,于是那几些器物便归我了。
注:韩拙,字纯全,北宋书画家,善画山川窠石,著《山川纯全集》
早晨醒转,阳光温暖,看了眼黄历,今日宜出门。
起床洗漱,侍女金盆进水来,问我:“蜜斯,您的胭脂水粉给您搁在那影青粉盒里了。”我闻言两眼一亮,是阿谁新的影青粉盒么?赶紧呈上来!
那般剔透的影青,我其时一眼就相中了!固然是瓷,但是光泽晶莹,并且像触感极薄,像一张纸……有玉的量感,乍一眼看过去,瓷玉难分。
宋 影青粉盒 动脉影-摄
所谓影青瓷,釉色介于青白之间,并且愈剔透愈显上乘。帘外阳光刺进来,把那影青透得如一面宝镜,还能依约见影子,故称“影青”。
上面绘的菊花图案被那秋阳一照,更显得光华流转,似实似幻……我喜好它的淡雅、和那种含而不露的崇高。
注:《竹园陶说》载:”近来出土之器甚多,有一种碗碟,量薄而色白,微以定,商店人呼影青,以其釉色微带青色也……为宋所造”
侍女嘴好巧:“那影青盒好剔透,像蜜斯你娇脸凝脂。是了,西府的王夫人送来玻璃簪子,您看看……”说着翻开妆奁的第二层,那收蓝莹莹的玻璃簪托在我的掌心。
我再度爱不释手,那个簪子跟寻常镶金嵌玉的钗环差别。它以玻璃为材做的,又称做“花瓶簪”,在里头能够盛点水,在插上一些时令的鲜花花蕊,更显得韵姿天纵,清爽天然,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了。
宋 蓝色花瓶形玻璃簪 动脉影-摄
并且,它的构置巧妙,即使里头有水有露,但也不是不会濡湿弄乱鬓发的,还平添几分“清水出芙蓉”的诗意。
今天,里头点了几抹新颖的菊蕊黄,正如易安词中所道:“犹带彤霞晓露痕”。
宋 蓝色花瓶形玻璃簪 动脉影-摄
注:花瓶簪是宋元时代的流行发簪,可搭配新颖时花,气概清爽天然
侍女为我盘一个时兴的高卷“龙蕊髻”,画麻油墨的“小山眉”,点上暗红色“檀唇”……半个时辰后,镜中的我鬓发如云,唇红齿白,是个清雅丽人。
注:宋代女子以高髻、檀唇(暗红色)、以及麻油做的眉墨流行,见《事林广记》
爹爹喜好陈师道的诗,说“骨秀仙人数,诗清雅颂才”,为诗为人如斯,那么所用所度也一样。所谓清雅佳人,所用所度,无论是妆奁粉盒,仍是发钗簪环,都得有一份清逸之气。
好嘞,万事俱备,出门逛街去!
今日墨雀桥畔开设菊花宴,华服男女,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新搭了几处舞榭,又筑了几层歌台。是了,传闻城西新开了一家茶坊,里头的老板娘姓赵,长得可标致了,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得去试试。
注:宋时妇女活动自在,从商者不在少数,有诗云“九市官街新筑成,青裙贩妇步盈盈”。
赏花品茗,玩得累了,打道回府,回到家的我是一脸疲色,倒在榻上合衣睡去……
忽闻得鼻端有异香,公然是润心舒神的沉水香。往榻边一瞧,发现旧宅习用的老式的金球状的香炉已然不见,竟换了盏灯式的白瓷熏炉!
我又惊又喜,凑上前往认真打量,发现它通体洁白,小巧细腻,有着介休窑白瓷惯有的清冽和晶莹。瞧那细腻的白色,几乎能乱实于定窑。
宋 白瓷镂空薰炉 动脉影-摄
注:介休窑,亦称“洪山窑”,于山西省介休市,始于宋,烧瓷达千年之久,所产瓷器皎洁白净,酣醇凝脂,清洌晶莹
并且炉盖被匠人巧心造造,做陈规则的莲花镂孔……瑞脑消金兽,一缕缕的沉水香静静飘散,静逐游丝转。白瓷配熏香,合秋白之美,让人心旷神怡。
不知是哪家贵客送的,我喜逐颜开,筹算去找爹爹问询一番,如今想来他应该在书房。
果不其然,他在书房誊字。书房竟然换了一收玉壶春瓶,插了几枝鸢尾花。
是我最喜好的玉壶春瓶!爹爹日常平凡常常供瓶插花,家中瓶子历来很多,可惜爹爹喜好梅瓶、胆瓶之流,说有文人风流气,很是潇洒……但我最喜好春瓶,唯有“春瓶”,才是瓶中美人。
宋 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 动脉影-摄
梅瓶固然细长,但是颈身比例太悬殊;胆瓶形似悬胆,持重之余又有点古板……只要那玉壶春瓶,曼妙妩媚,宜饮酒,又宜插花,正合唐代司空图“玉壶买春,赏雨茆屋”的意境。
注: 宋时插花的瓷瓶品种非常丰硕。不只胆瓶、蓍草瓶、不雅音瓶、贯耳瓶等是插花良器,包罗拆酒的玉壶春瓶、梅瓶都常常用来插花。
爹爹问我诗书,说东府的海棠姐姐所写的诗词都出集子了!实不愧是才女啊!我两眼一抹黑,目睹他要吹胡子努目,我赶忙抚慰,说有那心旷神怡的玉壶春瓶在,我却是很愿意成天往书房跑。
白瓷清冽,秋白焚香;春瓶剔透,绰约插花……正所谓物有悦人之美,人有惜物之心。因为那些器物,生活多的是可俯拾的欢喜和温顺。
注:宋人的日常休闲: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梦梁录》
前人有诗云——“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我想,至少在今夜,应在我家!明明如月,人世团聚。今晚,金梁桥边,我家的新府邸里齐聚了诸多亲友,各人齐来恭喜新房之喜。
花厅上亲友团团围坐,红烛明辉。桌上摆满了蒸羊煮鱼、糕饼蜜饯……里头有我最喜好的烂蒸同州羊羔和广寒糕。尤其是那羊羔,还有杏酪的美味呢。
注: 苏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香梗——宋·墨弁《曲洧旧闻》
伯父出格快乐,他带来了产自江南扬州的云液酒,传闻那酒醇香不凡,如自云端,一口下去让人如酥如醒。近日偶读前朝宰相晏殊的《望仙人》中道——“仙酒斟云液,仙歌转绕梁虹。”公然与众不同!
是了,他还要求宴上之宾都用他带来的花口酒盏。
宋 花口银鎏金盏、酒台 动脉影-摄
那酒盏公然让人面前一亮,银量的酒盏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没有铺排张扬,更显得尊贵雍容。明澈的云液酒下,展中心是高士饮酒图案,更为那盏台平添几分疏狂潇洒的古意。
花瓣的外型让它美轮美奂,口沿处的鎏金珍珠缠枝花卉的粉饰像绸带一样为它镶边环绕,像一朵水仙花。
宋 花口银鎏金盏、酒台 动脉影-摄
我与各人高兴畅饮,捧着那人人称羡的杯盏。伯母不肯让我多饮,拉我的手暗暗给我一个玩意儿,说我必然喜好。
公然,竟是个纯玉造的小白鹅!是前次我在城东那家玉器行一眼相中的那只。
我出格赏识它的匠思巧心,匠工塑造的不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鹅,而是恬静地睡着了。它在月光下温顺地栖息,在水面上清眠。
玲珑小巧,触感温润,认真看曲颈处有个小孔,可供系绳佩戴。
宋 白玉鹅 动脉影-摄
注:宋代玉器的特点——欣赏性、把玩性,粉饰性有了显著增加
生活就是如许,在喜欢的事物、器物里,寻到那份地道、罕见的兴趣。
后来的我再喝酒,都忘不了那个秋夜伯父带来的金盏台;出闺成大大礼了,也城市长长久久地都将那白玉鹅带在身边……
那份年少时分的清趣与美妙,像秋夜的皎皎明月。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说,千年之后,我们的日常还会为后人所追想,津津有味。
一位叫陈寅恪的先生还说:“吾中华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实是盛赞!
其别人也说,我们那个时代,风花雪月,浅斟低唱,说不尽的大雅和风流……天哪,没想到我习认为常的日常,竟然会得到如斯的歌颂。嗯,仿佛确实也不错。
但我觉得,实正的宋时美妙,宋时清欢,其实就在寻常生活的一点一滴里。只要有心去运营,用心中的美去贯穿,不论是身在何种年代,生活的捐赠都是触手可得的。
一盏熏香,一具笔砚,一件清玩,一枚发簪……那些无一破例,都有一份我所喜好的,清雅缠绵的回味。
它们都有本身的心声和性格,融入了设想者的意志,回应着利用者的期许。
它们有灵有美,和我们的生活水乳交融,加深着那份关于宋时的回味。
《昆仑神宫》,怕是要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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