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奎律髓卷二十五
拗字类
拗字诗在老杜集七言律诗中谓之吴体，老杜七言律一百五十九首，而此体凡十九出。不行句中拗一字，往往出没无常，虽拗字甚多，而骨骼愈高峻陡峭。今江湖学诗者喜许浑诗“冰声东去市朝变，山势北来宫殿高”“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认为丁卯句法，殊不知始于老杜。如“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郡郎”“宠光蕙叶与多碧，点注桃花舒小红”之类是也。如赵嘏“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亦是也。唐诗多此类，独老杜吴体之所谓拗，则才小者不克不及为之矣。五言律亦有拗者，行为语句要浑成，气焰要顿挫，则换易一两字平仄，无害也，但不如七言吴体全拗尔。
五言十首
巳上人茅斋
杜甫
巳公茅舍下，能够赋新诗。
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迟。
江莲揺白羽，天棘蔓青丝。
空忝许询辈，难酬收饰词。
“入”字当平而仄，“留”字当仄而平，“许”“收”二字亦然。间或出此诗更峭健，又“入”字、“留”字乃诗句之眼，与“摇”字“蔓”字同，如必不成依平仄，则拗用之，尤佳耳。如“云散灌坛雨，春青彭泽田”亦是。
暮雨题瀼西新赁草屋
杜甫
欲陈济世策，已老尚书郎。
不息豺虎斗，空惭鹓鹭行。
时危人事急，风逆羽毛伤。
夕照悲江汉，中宵泪满床。
“济世策”三字皆仄，“尚书郎”三字皆平，乃更觉入律，“豺虎”、“鹓鹭”又是一样拗体，“时危”一联亦变体也。
上兜率寺
杜甫
兜率出名寺，实如会法堂。
山河有巴蜀，栋宇自齐梁。
庾信哀虽久，何颙好不忘。
白牛连远近，且欲上慈航。
此寺栋宇自齐梁至今，则所用“自”字决不成易，亦既工矣。山河有巴蜀，“有”字亦决不成易，则不该换平声字，却将巴字做平声一拗。如“诗应有神助，吾得及春游”亦是。
酬姚校书
贾岛
因贫行远道，得见旧交游。
琼浆易倾尽，好诗难卒酬。
公堂朝共到，私第夜相留。
不觉入关晚，别来林木秋。
“易”、“难”二字拗用，句意俱佳。尾句“入”、“林”字亦拗，诗人如斯者多。
初春题湖上友人新居
贾岛
近得云中路，门长侵早开。
到时犹有雪，行处已无苔。
劝酒客初醒，留茶僧将来。
每逢晴暖日，惟见乞花栽。
门不妥官道，行人到亦稀。
故从餐后出，多是夜深归。
开箧收诗卷，扫床移卧衣。
几时同买宅，附近有柴扉。
前篇“客”字、“僧”字拗对，诗家甚多。后篇收诗前句不拗，只“扫床移卧衣”拗一字，“扫”字既仄，即“移”字处合平，亦诗家常规也。
次韵杨明叔
黄庭坚
全德备万物，大方无四隅。
身随腐草化，名与太山俱。
道学归吾子，言诗起老夫。
无为蹈东海，留做济川桴。
“腐草”之“腐”不容不拗，缘必然字不成易。如“备万物”“无四隅”亦然，所以选此诗者不专为拗字而行，“身随腐草化”所谓语小莫能破，“名与太山俱”所谓语大莫能载，“身在菰蒲中，名满六合间”“九鼎安盘石，一身转飘蓬”皆是也。五首选一。
次韵答高子勉
黄庭坚
雪尽虚檐滴，春从细草回。
德人泉下梦，俗物眼中埃。
久立我有待，长吟君不来。
重玄锁关钥，要待玉匙开。
十首摘一。以“我”对“君”，虽非字之工者，亦见拗句之健。起句十字言景，中四句皆言情，岂近世四体所得拘？黄、陈诗有四十字无一字带景者，后学能参此者几人矣？德人谓东坡。
别负山居士
陈师道
田园相与老，此别意若何。
更病可无醒，犹寒已自和。
高名胡未广，诗句尚能多。
沙草东山路，犹须一再过。
“更病可无醒”所用“可”字不容不拗，此诗全在虚字上出力，除“田园、沙草、山路”六字外未曾粘带景物，只于三四个闲字面上斡旋妙意，其苦心亦已甚矣。
寄答李方叔
陈师道
生平经世策，寄食不资身。
孰使文章著，能辞辙迹频。
帝城分不入，书札诇何人。
子未知吾懒，吾宁觉子贫。
“帝城分不入”，“分”字不成不拗，又此诗四十字无一字黏景物，惟赵昌父能之。《汉书·陈咸传》：“咸滞于郡守。时王晋辅政，信誉陈汤，咸数赂遗汤子书曰：‘即蒙子公力，得入帝城，死不恨。’”“诇”，汉书注：“侦伺也。”栎按：诚斋送人下第云：“孰使文章太惊俗，何缘场屋不遗才。”即用后山此诗三、四一联句法意度，然皆老杜“文章憎命达”之遗意。
来源：《瀛奎律髓汇评》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
编纂：罗泉
校对：教育中心
末审：新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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