猕猴桃是山间的果子,在我们那儿,野生的猕猴桃就叫藤梨,望文生义,是长在藤上的果子。
秋高气爽的时候,跟着彪兄回他的老家,他的老家在露台寒山湖边上,湖光山色,四时俱美。平昔回家次数不多。到了十月,木樨开了,山里的各类果子熟了,总要抽时间归去一趟。彪兄带上我,打栗子,采藤梨,捣麻糍,实在快活。
藤梨不太好找,不外找到的话,就是一大片。藤梨善攀附,喜好缠绕在树干或灌木丛上。彪兄老家是草莽山林,他小时候上山斫柴,见到藤梨,熟的吃进肚,生的采回家。未成熟的藤梨很硬、入口很涩,摘回后,放入密不通风的大缸或者米甏中,用青松针稠浊其间,容易催熟。
镇上有卖藤梨的。集市时,常有山民摆摊叫卖,一堆堆垒在地上,状如蚕茧,硬如弹丸,又如青石蛋子,黄褐中带点青绿。彪兄每次回老家,总要买上一些。有一次,老家的山里亲戚捎来野藤梨送他,放在蛇皮袋里。他把那些藤梨摊在木地板上,软硬分拣,软者可即食,硬者尚待熟,家里成了集市,只差持秤叫卖了。
藤梨未熟时酸涩得很,常涩得人龇牙咧嘴,彪兄老是在一大堆藤梨里面望闻问切一番之后,挑出几个熟藤梨吃。过了数日,藤梨似乎得了某个号令,一夜之间全熟透了,底子来不及吃,不外三五天,果子发软,空气中是酸烂的气息,几乎溃不成军。
我不大爱吃野生的藤梨,个头小、还带涩,吃起来不敷爽快,还有股子青草味。浙东老家的藤梨凡是只要鹌鹑蛋大小,《开宝本草》记载一种野生藤梨,有鸡蛋大:“生山谷中。藤着树生,叶圆有毛。其实形似鸡卵大,其皮褐色,经霜始甘美可食。皮堪做纸。”那种鸡蛋大小的藤梨,霜降后味更美,果皮可做纸。
人不成貌相,生果亦然。猕猴桃虽土,却也是青史留名的,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就有它的记录。《诗经》里记载,“隰有苌楚,猗傩其枝”。诗中的苌楚,即为猕猴桃,因为林中猕猴喜食,故名,而成熟落地的果子,羊亦爱吃,又称“羊桃”。它还叫鬼桃,狐桃,想必狐仙鬼魅也爱吃。“苌楚”之名,颇有古意。清末民初有个遗少,叫刘声木,身世钟鸣鼎食之家,父亲为四川总督,刘声木喜好藏书,他把本身的书斋起名为苌楚斋,编有《苌楚斋书目》二十二卷。之所以起名苌楚,并不是刘令郎爱吃猕猴桃,而是生逢乱世,希望本身能像山间的藤梨,自在自由,不被约束。
前些年,市场长进来了一种洋里洋气的猕猴桃,叫奇异果,长得牛高马大,重新西兰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其实,奇异果的老家就在中国。1904年,新西兰女教师伊莎贝尔去探望在湖北一座教堂里布道的妹妹,在湖北宜昌的深山老林中,发现野生的猕猴桃,带回一小包种子回到新西兰。种子发了芽,而且开花成果。在新西兰的果园里,那株被称做“中国鹅莓”的果藤颠末数代培育,结出了巨大的果实,因长相酷似奇异鸟,遂起名奇异果。
我自忖对故土风物还算领会,也只是在前些年做田野查询拜访的时候才晓得,早在湖北的野生猕猴桃种子被带往新西兰之前,清咸丰十年(1860年),浙东黄岩焦坑大巍头村就起头人工嫁接猕猴桃,那是国内人工嫁接繁育猕猴桃最早的地域。村头尚留有一株老藤梨树,主藤粗大如臂,千头万绪,藤蔓长达四十余米,人称“百岁猕猴桃王”,但老当益壮,每年仍成果数百斤。虽是野生的猕猴桃,看上去毛手毛脚,有几分糙汉特量,肉量却相当的细腻紧致,清甜可口。
我难免慨叹,一小我的寿命再长,也老是活不外一棵树,山林中的那一棵棵树,你不晓得它的年龄几,也不晓得它们履历了什么,它们接受着寒潮、风雷、霹雳;也享受着阳光、雨露、流云。无论情况是好是坏,它们老是依着时令,不紧不慢开它的花,不紧不慢结它的果,从未曾爽约。
那几年,野生藤梨吃得少了,吃的多是大个的猕猴桃,先生老家陌头镇的猕猴桃越种越多,红肉如胭脂玛瑙般,黄白肉则如凝脂润玉,九分清甜一分微酸。好果要用好盘。《红楼梦》中,鲜红欲滴的荔枝,配的是缠丝白玛瑙碟子,我买了毛手毛脚的猕猴桃,拿龙泉哥窑冰裂陶瓷盘配它,我觉得很对得起那些山里的毛孩子。
本年国庆,老家的湖山书房落成,一帮老友来家中品茗闲聊,薄暮去后岸农家乐品味乡下野味,纯朴的农家乐仆人端上一盘跟她一样纯朴的大果,果子身上披了层山公一样的细绒毛,肉量非分特别肥厚,果心泛红,甜美软糯,能够拿根管子吸吮,就像吸水蜜桃一样,一嘴的浓稠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