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多年来,“要死快了”不断是上海人的口头禅之一。
“乃末要死”是它的另一个版本,“要死”则是它的简缩版。
随意举几个例子。
“哦唷,肉里厢酱油摆忒多了,要死快了。”
“乃末要死,我皮夹子不见忒了。”
“要死辰光吤快啊,一歇歇六点钟了喏。”
因为各人都讲,所以一点也没觉得是“触霉头”。
据说“要死快了”是从宁波话里传过来的。
宁波人讲起“要死快了”是更狠,也更毫无顾忌的。
我奶奶晚年弱视,到后来只剩光感,只知日夜。
乡间人不管弱视的原因,一律叫做“瞎子”。我奶奶就被叫做“盲眼老太婆”。
记得她仿佛要隔好几年才来上海一次。
进门坐下,第一桩事体就是要一个一个地摸孙子,因为她看不见。
都好几年了,我们兄弟几个还不长高许多。
她摸我大哥底子就够不着头顶,我大哥就蹲下来给她摸。
摸完以后,她高兴得不得了,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哦唷,搿大号头(大孙子)咋蛮长蛮大啦,要死快的了!”
家父家母便在一旁大笑,毫无违和感。
多年后,家母说起那情节,仍然能笑出眼泪来。
她告诉我,在宁波乡间,白叟都那么说,“搿小顽蛮长蛮大,要死快的了!”
若按鲁迅的解释,也算是实理了。
那也是因为,不论是孩子实的长大了,红烧肉实的烧咸了,皮夹子实的没了,仍是无邪的黑了,都还不会实的“要死快了”。
实的要死快了,倒要隐讳起来,用此外词取代。
最出名最生动的替代词,是一句在上海人中间也极其流行的苏北俗谚:“乖乖弄嘀咚”。
上海人跟着学跟着讲的时候,多半已经不消它的原意,而是用它的引申义了。
而“乖乖弄嘀咚”的引申义,就是“要死快了”。
有一年炎天,我住在南市外婆家。
某日早上,有邻人来告诉外婆,说弄堂口的小皮匠死了。
还说,他清晨起来如厕,只说了一句“乖乖弄嘀咚”,就倒下了,再也没起来。
如今我们晓得,多半是心梗。
我问外婆,他何以临末要说“乖乖弄嘀咚”呢。
外婆说,苏北人都如许。
多年以后,我才晓得,嘀是喇叭声,咚是鼓声.
“弄嘀咚”特指乡下办白喜事的吹吹打打声。
“乖乖”在那里是语气词。
苏北人常说“我的乖乖”,相当于“哎哟喂”。也做“我的妈妈”。
所以,“乖乖弄嘀咚”有时又做“乖乖没得命”。
穿帮了,还实的是快要死了的意思。
说到“乖乖弄嘀咚”,又让我想起另一句沪上俚语,那就是“呜哩吗哩”。
“呜哩吗哩”的首义为含混不清。
例:伊一家头“呜哩吗哩”不晓得勒讲点啥。
何以首义为含混不清?
一说“呜哩”是芦笙声,“吗哩”是唢呐声。
和“嘀咚”一样,“呜哩吗哩”也来自民间艺人在乡下办白喜事的吹吹打打声。
因民间艺人大多不专业,吹得含混,吹得草率,为了要仆人多加钱还经常缠绕不清。
“呜哩吗哩”一群中也有高手怪杰,赵本山即一例。
“呜哩吗哩”后亦做敷衍了事。例:“呜哩吗哩”么算了。
还做稀里糊涂。例:中国队最初“呜哩吗哩”进了只球伊讲!
又做缠绕不清。
例:搿小姑娘一日到夜“呜哩吗哩”,像牛皮糖一样缠头势啊,钞票又畀伊花得去了。
简言之,“呜哩吗哩”的词义自己也蛮“呜哩吗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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