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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水不流外人田
和老原熟悉时我大四，正在电视台练习，有一次被带我的编导教师拉往食饭，是个参差不齐的饭局，什么人都有。老原便在座，人都称原哥，据说他的贸易范畴一应俱全，既挖焦做的煤，也开巩义的矿，还卖原阳的米，总之是什么赚钱做什么，颇有点儿“给太阳安开关，给黄河拆栏杆，给地球抹水泥，给长城贴瓷砖”的江湖名望。
他做东，满席便趋奉着他热闹。他敷衍得周全，却也其实不张狂。一群人里大约只要我，既没有敬他酒，待他敬到我那里时也没饮。也不是有意要犟着。从来不饮酒，没觉得有需要例外，且那时奶奶刚往世不久，几天都没有好觉，正在烦躁中，心绪极差，在目生人面前也没有兴致表示得乖顺。他脸有点儿僵，温冷着声道，我有一样本领，再大的场子，谁敬了我酒我记不住，谁没敬我酒，我记得实实儿的。我说记也白记，我不会饮酒，也欠好敬的。他说，酒先撇开不说。那一屋子人都喊哥，只要你没喊。酒不会饮，哥也不会喊？喊一声，就算你过关。被他那么争礼，我成了寡矢之的。都静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编导教师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可我就是不想喊他哥。憋红了脸，我的气也上来了，说我可不懂，您算是哪门子的哥？凭什么要我喊？他仍是绷着脸，道，你老家是不是予城的？一开腔我就能听个准。就凭咱们老家都是予城的，就凭我比你大，不应喊声哥？按你那么说，你得认几妹妹？我不嫌妹妹多。我嫌哥多！我一句也没饶他。想着以后再不会碰头，也晓得不成能留在电视台工做，不怕得功编导，痛快又道，我就不信，喊你哥的那些，有几个是实心的。虚辞假话听着有什么意思！世人面面相觑。可能是都不晓得该怎么接茬。我才不管，拎包就走。每当提起那事，老原就会感慨：几年没碰着过那么生的人了，实喊个性。
那天就那么不欢而散。结业后，我到了报社工做，和电视台偶有交集，还算是在一个大圈子里。有次又碰着老原，他像忘了那茬似的，非要拉我食饭，我也比以前懂事了些，也能饮了点儿酒，便敬了他，只是仍是不喊他哥，他也没再牵强，几回下来，竟然还起头替我挡酒了，反而是有了些当哥的样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和他就越来越熟，再后来，他就起头给我介绍对象，都没谈拢，曲到我和豫新定下才算画上了句号。
晓得我和豫新的过后，他很慎重地请我们食了一次饭，叙了没一会儿，听豫新说起当初予城人民病院建院时，豫新的父亲被省里派过来做营业批示，举家在予城住过两年，他一拍大腿叹道，你那少说也算是半个予城人呀！好，好，好！自打熟悉了青萍，我就下定了决心，恁好的闺女，必需得给咱们予城人当媳妇儿，必需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那事儿不就是在按我的意思走嘛。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之前给我介绍的对象，老家竟然都是予城的。
接下来就是推杯换盏，称兄道弟，酒酣之时便对豫新说我那妹妹若何若何，你要若何若何，言辞间颇有些莫明其妙的拜托之意，听得我既好笑又难受，很想喊他一声哥。
老原敏捷地把豫新纳进了伴侣圈，跟我们来往得也越发密切，当然他也没少给豫新找费事，他的狐朋狗友凡是谁有个大病小情，需要在病院找关系的，都没有饶过豫新。许是同为男性，他们两个相处自是比我便利，有时候食饮玩乐竟然隔过了我。我劝过豫新，说你和老原不是一路人，要小心些。过些时见到老原，他只拿白眼儿翻我，说我是个阳奉阴违的小人。
那门亲事应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那句老话，很合母亲的心。豫新的工做，边幅，脾性，哪儿哪儿都让她觉得称心。不外那些都是能摆到台面上的称心。有一条称心她只静静跟我嘀咕过：没有农村那些根根梢梢挈拽着，多利索。哪像你爸那边！问母亲，那当初怎么就和父亲成了一家？母亲说，傻呗。姥姥和姥爷都在象城最老牌子的国棉一厂工做，母亲做为独生女，娇惯得很，进修不怎么好，上了个卫校，命运却好，结业后分配到了卫生局机关。伐柯人介绍他们熟悉后，母亲说，看多了笑嘻嘻的人，你爸爸可严厉，不爱笑，老是封着个脸，你姥姥说那人稳重。就上了那个当啦。她白叟家还想着你爸在象城是无依无靠的光杆，能算个上门女婿，没想到人家是老鼠挈木锨，大头在后面。
注 ：本书申报中国做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方案时利用的书名为《宝水村记》，在《十月》杂志刊发时利用的标题问题为《宝水》。
原刊责任编纂 季亚娅 赵文广
《十月·长篇小说》2022 年第 4 期
本刊责任编纂 宋 嵩
乔叶
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做家，北京做协副主席，中国做协全委会委员。著有《最慢的是活着》《认功书》《走神》等多部做品。曾获鲁迅文学奖、持重文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人民文学奖、北京文学奖、《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等多个奖项。
编纂造造：陈铭
二审：李成强
三审：宋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