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团聚家原来是三间房,鸡笼二姑为给汉子治病,扒倒一间,拆下四根立柱八根檩条卖钱给汉子请医挠药。剩下两间低矮狭隘,一屋住人,一屋做饭,转不开身。刘二皇叔走进屋往,团聚爹病倒起不了炕,有气无力嗟叹不行。刘二皇叔见此情景,一会儿也不想停留,放下酒和肉,就赶忙抽身告退。团聚爹觉得亏情欠理,喊鸡笼二姑拽住刘二皇叔的胳臂不放。
鸡笼二姑炒得几个菜,放下炕桌,抱起汉子跟刘二皇叔饮酒。那年鸡笼二姑刚三十出头,汉子喊她认刘二皇叔当干兄弟,刘二皇叔不肯攀大,宁可食亏当小辈,甜愿管鸡笼二姑喊干姑姑。
借酒浇愁愁更愁,三杯酒下肚,刘二皇叔醒得人事不省。鸡笼二姑喊孩子们到院里葫芦架下往睡,她把刘二皇叔安顿在炕脚。
梆打五更,鸡喊三遍,沉浸的刘二皇叔半睡半醒,只觉得有人鞭策他的身子。他睁了又睁才半睁开眼睛,夜色阴影中只见光身的鸡笼二姑,正在把他移到身上往。他大喊一声跳起来,两脚跳塌了炕面。不等他启齿大骂,鸡笼二姑的汉子说了话:“好兄弟,她虽说比你大十多岁,长相可不难看,你就拉那个帮套吧!”刘二皇叔心如刀剜,掏光了口袋,把黑牲口结算给他的全份工钱,都留给团聚家,头也不回走了。
回到运河滩上,刘二皇叔开荒种地,立起了锅伙,后来便娶妻生子,安居成家,万没想到,儿子金榜三岁丧了母,他酿成爹娘一身二任的鳏夫。天天扛锄下地,都得把儿子背在后腰上。
此日起晌,他背着金榜扛着锄头,刚走出锅伙村口,只见一伙逃荒的人,挑筐、赶驴、推着独轮车,一路烟尘。那一行人,个个不修边幅,嘴干唇焦,踉踉跄跄,一个跟头栽倒就爬不起身。刘二皇叔站立路旁看看,想带他们到自家的柳篱小院,歇一歇脚饮口水。
他还没来得及启齿,突然一个泥头土脑的少女喊道:“鞑子大哥!”
刘二皇叔瞪大眼睛,看了又看也看不出那是何人,只得问道:“你是谁?”
“我是团聚呀!”少女跑下河坡,蹲在河边洗净了头脸,返回岸上笑问道,“莫非你早把我忘得干清洁净?”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都雅,晃花了我的眼。”刘二皇叔又问,“你爹娘呢?”
“我爹死五年了。”团聚低垂了长长的睫毛,“我娘给黑牲口养了个儿子,黑牲口收了她当小妻子。”
“鸡笼二姑怎能改嫁那狗贼?”刘二皇叔连连感喟。
“几个儿女要食饭呀!”团聚从刘二皇叔怀里把金榜抱过来,“想不到你有那么大的儿子,大嫂呢?”
“她……前年死了。”刘二皇叔长叹一声,“我是穷命,那个孩子是命苦。”
“呵!”团聚眼睛一亮,神色一暗,压低声音,“大哥,你拦住阿谁白毛妻子子,喊她在那片河滩上安家落户,我替你把儿子带大。”
“那老太太是你什么人?”
“婆婆。”
“你才多大就出嫁了?”
“童养媳,还没圆房。”
“谁卖了你?”
“我娘跟我舅舅通同一气。”
亲娘卖女,舅舅爪牙,外人怎能抱打不服?刘二皇叔心中难受,也不想挂在脸上,便问道:“哪个是你汉子?”
“看那傻小子!猪八戒投胎。”团聚甩手一指,泪下如麻。刘二皇叔的目光跟着团聚的手指看往,只见一个粗壮呆丑小伙子,躲在老母背后,牵着老娘衣襟儿,嘴含一根指头,满头冒傻气。
张团聚一家人留下来,暂住刘二皇叔的柳篱小院。团聚夜里搂着刘二皇叔的儿子,跟婆婆住在正房东屋。刘二皇叔和团聚的傻汉子睡西屋。他找阴阳先生看风水,给团聚一家选中了一块空地,带着团聚的傻汉子夹篱墙,搭棚舍。
刘二皇叔热心肠儿,好意眼儿,和人相处几天就亲如一家。那家人姓杜,本来也是肉头户,曾有十多亩地和三间半砖房,才舍得二亩地和十石粮,买下团聚当童养媳。
谁想本年闹大水,大水冲刷河岸,十多亩地冲进河中不剩一垅,三间半砖房也堕进大河沉了底,一家人那才挑担背筐出外逃荒。团聚一路行走,心中悄悄祈祷上苍,不离热土,绝处逢生。想不到途中巧遇刘二皇叔,实可算老天爷长了眼。
不见刘二皇叔,张团聚春心已死。自古姻缘天必定,她嫁给杜大傻子是射中该死,并没有三心二意。但是,见到刘二皇叔,又天天相处,可就难以心如枯井了。
十五岁的张团聚,已经半生不熟,不免杂念丛生。砌得上墙,搭起棚舍,黄道吉日移家,张团聚临走要跟刘二皇叔掏一掏心窝子。
棚舍刚上梁,张团聚就催刘二皇叔给杜大傻子找个挣钱养家的营生。刘二皇叔虽已上岸务农,仍有许多水路伴侣。有一条运粮大船想找个行船拉纤、靠岸扛包的船工,工钱可高五成,只是两个月才许回家一趟。杜大傻子头小肩宽胸厚,腰圆腿粗脚大,像一头傻骆驼;食饱肚子力大无限,只要食饮跟得上,肚子里不觉得饥渴,干起活儿来能够不断手,不歇脚,不睡觉,活像诸葛孔明六出祁山的木牛流马。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嗣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做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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