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祭
文 / 彭学军
娘亲张明芝,1928年古历腊月十八生于湖南省保靖县复兴镇敖溪村(现迁陵镇和平村敖溪组),2019年古历冬月十三(公历2019年12月8日)往世于老家板屋(故居),享年91岁。
娘的一生曲折不服,20岁以前生活温馨,双亲勤奋慈祥,家里置有田有土且有枪,家境殷实,无人敢辱;年少嘴甜,上有哥、下有弟,无人敢欺,倍得娇宠;更有私熟执教,得于读圣书,习贤字,还会做鞋绣花,心灵手巧。18岁摆布娘嫁于涂乍乡间涂乍村一龙姓人家,虽山陡水险,但夫帅家富,同龄羡慕,生一男丁,淘气心爱,几代欢悦,得享人世嫡亲。
20岁之后,土改定类,父立恶霸,被镇压于野,至今不找骸骨何处,母因病早逝,葬于熬溪村张家湾。未及中年,父母双失,本已不幸,岂料前夫变心,嫌田主之女成分影响出息,另觅新欢。25岁的娘带着一岁多的同母异父的哥哥转回熬溪娘家。失亲之痛未愈,娘又遭被休之辱,祸不但行,二十岁出头的娘履历了本身人生第一次大起大落。
娘哭干眼泪,未往投河上吊,娇女之弱,于磨练中变强。26岁的娘幸遇26岁的父亲,一个不嫌彼成分欠好、已嫁过人且带有小孩,一个不嫌此长得丑、脾性暴躁,相互愿嫁愿娶,相爱为家,于是那世界便有了姐姐和我。娘一生生育了6个儿女,大姐和二哥因病夭折,最末活下来了68岁的哥哥、64岁的二姐、58岁的三姐和56岁的我。娘本勤奋能干,持家有方,加之父亲人高马大、食得苦、霸得蛮、在同村平辈人中算得上狠角色,曾和他人打赌一小我一餐食完三斤面,秋收打谷子,他人一肩挑一副箩筐一百多斤,父亲能够叠加挑两副,三百斤重的担子一肩挑起来,走路还带跑色。爱冲狠、能冲狠的父亲还成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全县更先建起的两个互助组组长之一(传说到北京开个会见过毛主席)。在六十年前,湘西农村经济还非常落后、交通还非常闭塞的年代,我家就有一辆上下几寨人都眼馋的牛车,能够想像出,坐在赶牛车的丈夫身边,受过被休之辱的母亲是多么骄傲和幸福。就如许 一家六口、父慈母爱、儿聪女娇的好日子过了十二年。
1966年,文化革命,国运转衰,家难临头,38岁的父切身染重疾、不治而逝往,丢下母亲一个和未成年的孩子一堆,大儿为哥、十三刚过,两女为姐、一九(岁)一四(岁),幺儿为我、一岁稍余,如斯家庭,重压千斤,半言片语,难诉其艰。只悟我与妻,响应一对夫妻只育一孩之国策,一生只养女儿一个,双公职双工资之力都显不容易。而今女生外孙两个,女儿女婿、亲家母公、再加我与妻,6比2,尚觉苦累,将心比心,在阿谁靠劳力挣工分,靠工分挣口粮,靠口粮养活儿女的年代,母亲是如何一小我扛过来的。
没再改嫁,不再依靠汉子,成了娘那辈子用坚贞唱响的、最悦耳最彻空的一首山歌;
一人养四,我四仔妹都活了下来,成了娘那辈子用劳累画出的、最动听最辽远的一幅山景;
熬溪乡间,父亲丢下的阿谁家,被娘单独硬撑起,由1变2、由4变8,一个40人寡、四代同堂的各人庭,成了娘用九十余载坚韧胜利创做的,最自得、最标致、最生动的一生做品。
而今,娘一小我往了山里,以前娘往山里,不要儿喊,天再黑、路再烂,娘城市回来,因为儿还小,儿还饿饭......而今,路再宽、灯再亮、儿再喊,娘再也不该、再也不会回来。
娘,儿喊你喊了五十五年,你应了五十五年,为什么突然你一声不该?一岁半时,父亲不该儿,儿只是半个孤儿,如今你不该儿,儿就实成孤儿了。娘啊,儿跪山喊你!
2020年4月14日
泪书于州民中躬勤楼
跪 山 喊 娘
文 / 彭学军
娘养我如山,
我拜山如娘。
跪爹,
跪娘,
我跪山。
喊天,
喊地,
我喊娘!
每一座山头都像娘的额,
每一株树影都像娘的纹,
每一埂田坎都像娘的骨,
每一粒黄土都像娘的肉。
娘啊,
你在哪里?
每一片云白都像娘的发,
每一条溪净都像娘的眼,
每一株草青都像娘的眉,
每一颗露润都像娘的唇,
娘啊,
你在哪里?
每一抹霞映都像娘打扮,
每一丝雨飘都你娘更衣,
每一缕风清都像娘拂手,
每一朵花开都像娘笑靥。
娘啊,
你在哪里?
每一山絮聒都像娘唤唤,
每一谷密语都像娘费心,
每一坡鹃啼都像娘在催儿起,
每一湾布谷都像娘在伴儿行。
娘啊,
你在哪里?
每一声春雷都像娘勤做的急,
每一朵夏葵都像娘善慈的切,
每一叶秋红都像娘能干的喜,
每一片冬雪都像娘乐盼的吉。
娘啊,
你在哪里?
山谷回音:
每一晨炊烟都是娘,
每一锅饭香都是娘,
每一对碗响都是娘,
每一双筷碰都是娘。
儿啊,
食得好好的,
你喊娘做什么?
每一轮月明都是娘,
每一颗星闪都是娘,
每一盏油灯都是娘,
每一丝亮光都是娘。
儿啊,
睡得香香里,
你喊娘做什么?
每一丘水田都是娘,
每一台旱土都是娘,
每一湾青菜都是娘,
每一岭山花都是娘。
儿啊,
穿得乖乖里,
你喊娘做什么?
儿饿了,
娘!
儿坐在板凳上等你,
从山上摘来的茶饼,
好好食,
抵饭不饿。
儿站在灶台边等你,
那种喊鸭脚板的野菜,
经你手炒熟,
无油着,
掺一条根你做的黄豆酱,
比隔邻屋里的腊肉都香。
娘回来,
儿才不饿。
儿冷了,
娘!
儿偎在火坑边等你,
把火烧得旺旺地,
好给你照亮,
你好穿针穿线,
你给儿子钉满补巴的衣服,
比屋里最有钱的小学同窗,
母亲买的花衣服,
都要标致都雅。
儿趴在床边等你,
就是外公打发给你的,
娘生儿的那架雕花床,
等你喂完猪食了,
儿把床头的油灯,
拨得亮亮的,
好让你给我做新布鞋,
娘用烂衣布片糊缝成的布鞋,
比中学阿谁,
家里有人当干部的同窗,
穿的那双皮鞋,
还要合脚热和。
有娘在,
儿就不会挨冷。
娘啊,
你在哪里,
都要回来。
儿怕了,
娘!
儿被人逼迫了,
儿打着光筒筒到山上找你,
坐在一根凳子上,
爱乖的阿谁女同窗,
怪她身上的虱子,
是从儿的衣服上拉过往的,
儿明明看见,
今天三更里,
娘怕虱咬儿,
把儿穿的那件衣服,
用开水烫过的。
娘啊,
儿见了你,
骑在你的肩上,
儿就不再怄了。
娘啊,
儿流着鼻涕找你,
儿一脸的泥巴,
是有嗲的阿谁男同窗,
用粪瓜瓢浇的,
娘你回来了,
帮儿洗清洁了,
儿就不再哭鼻子了。
娘啊,
你要回来。
你抱着儿,
儿就什么都不怕。
娘啊,
你不回来,
儿煮的豆腐热给谁食,
儿熬的稀饭端给谁食,
儿剥的香蕉喂给谁食,
你恋慕的红棉帽、
儿买回来了,
你爱用的竹手杖、
儿买回来了,
你爱食的包谷糖、
儿买回来了。
你哄大的孙女傲华、楠楠,
你悬念的重孙禹为、宇甜,
我都喊回来了,
娘啊,你在哪里。
你闲不住,
八十多岁还四处捡垃圾,
儿陪你,
把一办公室人饮过的水瓶,
丢弃的书报,
都拣回来了。
娘,你在哪里,
你怎么不再回来?
我一辈子薄命的娘!
儿不再饿饭了,
儿不再挨冷了,
儿不再被逼迫了,
你也不要再因为儿受屈,
躲在屋后面静静流泪了,
娘啊,
你戴在姐姐头上的、
油菜花又开了,
儿骑在你肩上听到的、
回回娘又喊了,
你办得比肉还好食的、
野阙菜又长了,
娘啊,你在哪里,
你怎么不再回来?!
娘啊,
你回来吧,
儿买书不再要你借钱了,
儿上学不再要你三更里,
提着马灯送了,
过年那天,
儿也不再向你嚷肉食,
不再要你腊月二十八,
还雪窖冰天里,
下街赶保靖场,
卖了一匣笼炭,
称回半斤肉过年了。
娘啊,
儿小时候让你受苦,
大了害你孤单,
儿知错了,
娘,你回来吧!
儿不再嫌你嘴巴好多,
不再嫌你房里好乱,
不再嫌你肯食剩饭,
儿不再让你一小我在家,
本身和本身食饭,
本身和本身讲话了。
娘啊,
你快回来,
儿就不再跑吉首了,
儿就不再想当官了,
儿就不再想发家了,
儿就不害你一小我在家,
两次摔断腿骨。
娘啊,
儿错了!
儿千错万错,
你都要回来。
五十多年了,
儿对你犯过了好多错,
你不是都原谅了吗?!
为什么那一回,
你让儿,
快六十岁的人了,
实酿成了孤儿。
娘啊,
你往天上儿看天,
你往水里儿痴水,
而今,
你又往了山里,
儿点香烛牵你出来,
儿端酒菜接你出来,
儿炸爆仗迎你出来,
儿无力劈山救母,
只能,跪山喊娘:
给天磕一万个响头,
给地磕一万个响头,
给山磕一万个响头
跪娘磕一万个响头,
娘啊,你快回来吧!
山谷回音:
儿啊,
娘没走多远,
你的鼻子像娘,
你的眼睛像娘,
你的嘴巴像娘,
你的样子、你的声音,
都像娘。
你几仔妹都是,
娘留在世上的血肉,
你们四仔妹好好地活着,
娘就没死。
娘和你们,
前生只隔一层肚皮,
今世只隔一堵土墙,
下世还生活在一路。
娘其实,
听得到你们讲话,
看得见你们流泪,
摸得到你们心跳,
你们点的香娘闻到了,
你们烧的钱娘收到了,
你们放的酒娘饮到了,
你们摆的肉娘食到了。
其实娘和你们的嗲,
都睡在熬溪的山上,
我和你们嗲的土屋,
都对着我们的阿谁家门,
你们四仔妹,
天天想什么,
天天讲什么,
天天做什么,
娘都晓得,
莫要挂牵娘。
实挂牵娘了,
从保靖街上回来,
从吉首学校回来,
从外头工场回来,
从麻将桌上回来……
只要到了熬溪,
只要到了塘边,
只要到了山上,
只要到了娘睡觉的处所,
儿啊,
你就会看见:
每一个喷嚏都是娘!
每一个念想都是娘!
每一座山头都是娘!
娘啊,
逢年过节
儿烧的香为你燃着,
儿点的灯为你亮着,
儿开的门为你敞着,
儿掏心的话为你留着,
儿等你回来,
我的亲娘!
儿只要活着,
娘就在心上。
儿子假设那天了,
必然陪在娘身旁。
娘啊,
我的亲娘,
此生儿难再尽孝,
下世儿再贡献娘!
2020年4月14日(第一稿)
泪书于州民中
做品原创:彭学军
文章审核:谷遇春
图片摄影:彭学军(供给)
美术设想:罗元彬、张冬梅
法令参谋:杨廷鑫、李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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