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首的秘书
实正的艺术从不源于自信,你该感激你的诸多迷惘。
——电视剧《迷离劫》
上个月,由法国导演奥利维耶·阿萨亚斯执导的剧集《迷离劫》在HBO连载完毕,该剧由他1996年执导的原版片子《迷离劫》翻拍而成。
片子《迷离劫》以“戏中戏”构造讲述了过气导演维达尔(让-皮埃尔·利奥德扮演)翻拍1915年法国默片《吸血鬼》时发作在戏里戏外的种种情状。片名“Irma Vep”既是默片中女仆人公的名字厄玛·维普,也是吸血鬼“Vampire”一词的从头组合。因而,我们大能够将片子版《迷离劫》理解成对《吸血鬼》停止重构的一次测验考试。而剧版《迷离劫》则更进一步,讲述了导演维达尔(樊尚·马凯涅扮演)翻拍片子《迷离劫》的种种颠末,从而在一起头就构成了某种“戏中戏中戏”的多重构造。跟着故事的开展,那个构造进一步衍化,构成了愈加复杂的格局。
剧版《迷离劫》并非简单的“重拍”了事,时长是最间接的表现——原做的99分钟拓展到如今的八集,共7个多小时(有趣的是,那一长度刚好接近《吸血鬼》原片的417分钟),因而至少沉着量上看,剧版是片子版的四倍之多;不只如斯,两个版本的卡司也完全差别,此中两个配角发作了量的改变,那一点值得愈加详尽的讨论;最底子的是,两版《迷离劫》从片子酿成了电视剧,性量发作了改变。假设说片子版《迷离劫》是一场紊乱而又诱人的时代综述,是一部率性而为的低成本独立造造,那么剧版则在HBO和A24的配合造造之下,闪现出一种半贸易半做者、半美半法的中间形态,它赐顾帮衬更大的受寡群体,同时也愈加复杂,更能称心阿萨亚斯对当前影视行业开展的认知。
从那个角度上说,无论是对迷影喜好者仍是电视剧迷,《迷离劫》都是本年以至当下无法漠视的一部做品。
元电视剧
翻拍那一行为自己意味着怀旧,《迷离劫》能在美剧市场呈现,毫无疑问也与美剧的怀旧风潮密切相关,出格是考虑到早前一段时间,上世纪80年代怀旧大戏《怪奇物语》几乎掀起了疫情以来美剧的更高潮,《迷离劫》如许一个回看上世纪初的电视剧就完全能够说是应运而生了。
不外,假设将《迷离劫》放到美剧的谱系傍边看察,会发现其与绝大部门现实题材情节剧十分差别,那些剧集凡是而言比力类型化,且更热衷于表述逼近的现实、植进社会性议题,特殊是在近些年,那种趋向在美国的政治现实之下得到显著强化。做为一部由法国导演执导的做品,《迷离劫》显然“不在五行中”,它摘用了一种后设的办法(meta-)存眷片子/电视剧创做的过程自己,构成了“元电视剧”。
事实上,固然元电视剧那个说法很少被提及,但元片子在片子创做范畴却不算稀有,在片子财产陷进危机的当下,那一亚类型愈加频繁地呈现在我们的视野里。究其原因,片子造造过程自己所面对的窘境,已经能够供给一般片子剧做所必须的抵触,所以将拍摄过程自己拍摄下来,很大水平上也成了不断以来创做者在危难之际所能挠住的一根“拯救稻草”。
凡是来讲,创做窘境能够是内部的或者外部的,能够是精神的或者是物量的,而片子和剧版《迷离劫》试图将两种窘境连系在一路:一方面是投资方、演员、团队等外部因素的挑战,另一方面是创做者即编导本人心里对做品产生的焦虑和不安,两类挑战在本剧第五集前后到达了高峰:德国演员戈特菲尔德(拉斯·艾丁格扮演)为获得快感差点儿上吊致死,而在同时导演思疑本身创做的初志而消逝,整个剧组走向瓦解边沿。
在没有实正看到剧版《迷离劫》之前,笔者对其预期十分低,因为无论是“元”仍是“翻拍”,几都让人有不太好的预感——一个导演起头不竭回到本身体味,回溯往昔岁月,那极可能是一种衰朽的迹象,也几指示着创做力的匮乏。落井下石的是配角的选用:美国演员艾丽西亚·维坎德到底何德何能能够替代张曼玉(且不提那个角色能否原来可能是为剧中另一位女演员克里斯汀·斯图尔特而写的)?
之所以有此一问,并不是来自于演技之比照,反倒恰好源自那张面目面貌的国籍:能够毫不夸饰地说,片子版《迷离劫》可以成立,很大水平上就是因为配角是来自中国香港的张曼玉——阿萨亚斯其时的老婆,一张来自东方的面目面貌,双重身份决定了片子所具有的双重性:一封献给张曼玉本人的情书,同时也是一次事关东方片子、特殊是香港片子的文化深思。恰是张曼玉的到来,搅动了20世纪末本来如一潭死水的法国片子以致欧洲片子(至少对阿萨亚斯来说是如斯):东方侵略西方,有声进侵无声,彩色进侵黑白,电视进侵片子,片子进侵生活,特写进侵深焦,曲到影片最初,几何图形以至进侵到面目面貌之中,手工绘造的图案进侵到一帧帧由光影雕琢的胶片之上。
做为《片子手册》的影评人,阿萨亚斯在上世纪80到90年代对东方片子的开掘无疑让他找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以1984年手册特刊《香港出品》为巅峰),张曼玉仅仅是此中一个代表,用阿萨亚斯本身的话说,“(张曼玉)是一张明示香港片子活力的拍立得照片”,而在她的死后则是徐克、侯孝贤、贾樟柯等连续串扣人心弦的名字。也正因如斯,当剧版剥离掉张曼玉的面目面貌,也就意味着剥离了面目面貌之后的一切,由此也就很随便滑进一种愈加私家的、退守西方的,同时也欠缺影史意义的自我沉浸之中。
角色和分身
好在工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蹩脚。至少在看毕全剧之后,上述那种对剧版《迷离劫》先辈为主的印象根本消逝了。阿萨亚斯事实不是一个捉弄群众和本身的选手;关于“张曼玉问题”,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而是试图从各个层面停止解答,并最末给出了一个全新的做品;他也催促我们不要以旧有的目光来对待那部做品,正如片中扮演导演维达尔的樊尚·马凯涅所言,那似乎确是一部“完全差别的做品”。
因为拍摄时间和资金的增加,阿萨亚斯有了更多的时间和余地来塑造人物形象,那也给他的剧版《迷离劫》带来了浩瀚有趣的色彩角色,多线叙事得以展开,戈特弗里德如许的人物的呈现,也把兴趣性和喜剧效果拉满。除了色彩角色,最重要的仍是维达尔和扮演厄玛·维普的女主演米拉(艾丽西亚·维坎德扮演),两个角色外表上看都是从片子版中间接调用而来,现实上却有很大差别。
先说导演。比拟原版中的让-皮埃尔·利奥德,近几年来在法国当红的喜剧演员樊尚·马凯涅给《迷离劫》带来的觉得差别:前者是神经量的,以至有些疯癫的,后者则愈加偏向于喜剧性,出格是手握导演大权却往往需要打坏牙往肚子里咽的反差感,是原版所不具备的。更重要的是,利奥德所饰演的导演角色更接近于虚构,与阿萨亚斯本人之间存在必然间隔,而马凯涅则是阿萨亚斯无异议的化身:一方面,剧中不竭引用的、由马凯涅饰演的维达尔执导的片子《迷离劫》,现实上恰是由阿萨亚斯拍摄的,另一方面,维达尔无时无刻不在片中怀恋的前妻“李玉”(Jade Lee)明显指向了张曼玉。从那个角度上看,片子版《迷离劫》更像是从笼统、虚构的层面接近阿萨亚斯本人,电视剧版则很大水平上详细到阿萨亚斯本人,以致于某些对话能够毫无障碍地对应到阿萨亚斯本人身上。
那里需要指出的是,固然阿萨亚斯如斯开门见山地将剧版《迷离劫》拟合到本身,女配角米拉却其实不能简单投射到现实生活里的张曼玉;他抉择魔术般地让三个角色分管原版片子里张曼玉的本能机能,包罗维坎德的米拉(取其名“Mira”对应“Maggie”)、陈法拉的辛西娅(取其姓“Keng”对应“Cheung”)和邬君梅的李玉(间接对应“曼玉”),三者别离抽取张曼玉的差别层面的身份,好比职业、国族和家庭(也能够有其他阐释办法),使得剧做闪现出差别于以往的复杂性和特殊性。
对阿萨亚斯来说,张曼玉显然是无法也毋需替代的,米拉与李玉、米拉和辛西娅在剧中的别离对话也足够表现了张曼玉身上种种身份层面的交换。举例而言,米拉与李玉的一场对话就间接阐了然编导将中国演员替代成美国演员的动机,以及对那背后所谓“文化调用”的疑虑。马凯涅的维达尔(也就是阿萨亚斯)认为,张曼玉在英国长大,米拉则在瑞典出生,二人都并不是单一文化的产品,因而如许的替代非但不是外表上看所展现的“文化调用”,反而具有了某种更深条理的一致性,是一次对片子演员在财产中所处位置的思辨。从那个意义上讲,剧版《迷离劫》当然是阿萨亚斯写给张曼玉的一份公开情书(固然明知张曼玉可能底子不会看),对二情面感和工做往事密意逃恋,但与此同时更是对张曼玉的笼统提炼和根究。
爱被根究包裹,或者反过来,根究被爱所浸润,剧版《迷离劫》照旧是条理丰富的,只不外物是人非事事休,阿萨亚斯也在追想中与张曼玉实正“告别”,然后翻出了新的把戏。
影视迷思
应该根究、处理的不单单是“张曼玉问题”。回根结底,剧版《迷离劫》最需要阐明的即是,为什么要拍剧版《迷离劫》?莫非只是为了钱?
一般来讲,导演翻拍本身的做品无外乎几个原因,从市场考虑来讲,原做凡是都获得过市场的高度必定,值得用更好、更新的手艺往翻拍,从而获得市场里最新一波看寡的承认。从创做角度来看,创做者大多是对原做有所不满,或者在其时的创做前提下有所遗憾,认为值得进一步完美、拓展和延伸。好的翻拍,凡是会处置之前时代里并未涉及到的问题,使得新做与当下产生愈加间接的联络。
针对后一个问题,剧版《迷离劫》确实做出了不错的测验考试。假设说20世纪末的创做者,出格是兼具影评人身份的阿萨亚斯必需回应的问题是数码之于胶片、东方之于西方的问题,那么此番他则要回应当下片子/电视财产的问题。事实上,因为篇幅的大量增加,阿萨亚斯末于有时机尽兴地展开讨论,那些讨论散点式地散布在全剧良多个角落,使得那些没有什么情节、看似过场的部门反而更该引起迷影性量的存眷。好比,在第三集开头的剧组聚会上,几个角色就展开了关于持续剧的讨论,由此以至扯出了一段“持续剧史”:最后的持续剧功用类似于小说,都是在改编典范名著,其初始形态也并不是“艺术”,而是充满了贸易色彩,那与当下贱媒体主导的电视剧市场似乎并没有二致。
类似的段落似乎意在突破我们对“大数据持续剧”的成见,但似乎又没有那么简单;它们其实不期看传递某种明显的立场,而更接近于一种切磋的姿势,一个迷影人、影评人导演所具有的特殊姿势。那种姿势在剧的第五集中段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几个剧构成员领导演起事,认为其翻拍《吸血鬼》的某个段落是在诱导强奸或性骚扰——无疑是在回应当今社会的女性主义海潮,那也成为影片更大危机的导火索,并牵引出维达尔的应对办法:加进评论性量的、对《吸血鬼》拍摄幕后的移演。通过那些段落,最后的“戏中戏中戏”再度拓展,愈加丰富的、几何式膨胀的影视剧造造史逐步浮如今看寡面前,导表关系的进化、创做自在的诘问等等都让该剧来到了片子版从未企及的广度。
很明显,阿萨亚斯有意在剧中造造了一些争议时刻,似乎对他而言,影视创做更大的问题就是创做者越来越擅长说教,但是那些创做者和创做自己却“不敷坏”:“那时候的片子都是为坏孩子预备的(Cinema was for bad guys and bad girls),就像摇滚乐之于他们,”戈特菲尔德如是说。在其杀青之后的宣言里,酒神本尊一般的戈特菲尔德向世人发出疑问:“我们如今为何还要拍片子?冒险精神到哪里往了?混沌在哪里?”而那恐怕也是曾经混沌过的阿萨亚斯的肺腑之问。恰是从那个意义上,我们能够理解阿萨亚斯在承受摘访时说,“每当片子面对危机,都应该重拍一次《迷离劫》”,那又让人想起契诃夫在写给苏沃林的信中所说的,“假设群寡所相信的艺术家勇于声明说他固然看见了种种工作却什么也不大白,那么单是那个声明就是思惟范畴里的浩荡熟悉,是向前跨了一大步。”
每小我都晓得当下片子面对危机,但危机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晰。《迷离劫》向我们展现了影视危机的方方面面,却也回绝给出一个谜底。或许量疑自己已经有足够的意义,向汗青探觅谜底的过程也已经蕴含着处理问题的办法?
就在前几天,片子史上最伟大的混沌造造者,同时也是混沌自己的让-吕克·戈达尔自主抉择安泰死分开人世。我们能够说,戈达尔最贵重的遗产是突破了片子创做的一切成规旧俗,但他留下的并不是什么理论化、系统化的片子美学,更多的是突破一切的勇气和勇气之后的混沌——《中国姑娘》《受难记》《影像之书》,整个世界。正如戈达尔所做的,无论是上世纪90年代的片子版仍是当下的电视剧版,《迷离劫》始末是对混沌世界停止勤奋表述的测验考试,虽然它其实不完美——因为完美,或许就意味着末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