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张团聚噗哧笑了,骂道:“他倒会拣廉价!不费力量白得一个大儿子。”
驴儿胳臂肘子朝外,说:“不费力量怎能抱来个大西瓜?”
“不准你管他喊爹,你爹是大傻子。”
“我不要阿谁爹,我要那个爹。”
“活驴!食里扒外。”
柳丛中的刘二皇叔双手捂紧了嘴,才没有笑出声。
他看见,已经二十出头的张团聚,比前几年阿谁丫头片子更壮实,更充沛,更鲜艳,更都雅,像那红透了的蜜桃,熟透了的香瓜。只是穿戴破衣烂衫,一层一层打补钉,令人难受,眼窝子出汗。刘二皇叔多想走出柳丛,跟她重回于好,可又迈不动脚步。张团聚是个罗敷有夫,他不克不及挖墙角钻狗窦。本身虽不是有妇之夫,却有个搭伙的小旦。小旦是个贱货,谁出大钱就卖身,但是昔时在野台子梨园里,小旦给他的可是原封女儿身。他信不外小旦,信得过的是张团聚。占着小旦,色迷心窍,蛊惑张团聚就是哄骗她,耍弄她,良心喂了狗。
刘二皇叔舍不得分开柳丛,他想多看张团聚几眼,多吸几口张团聚身上的汗味儿,那是晒蔫了的野花气息。
“娘,快食吧!”驴儿肚子瘪了,又口馋起来。
张团聚也渴得嗓子眼儿冒白烟,便回到青纱帐取来薅锄切瓜。
“我爹手指一弹,西瓜就裂成八瓣儿。”驴儿是个死爹哭娘拧丧种,管刘二皇叔喊定了爹不改口。
“回家可不准乱喊呀!”张团聚又吩咐儿子,“奶奶撕烂你的嘴,揭下你的皮。”
“还得打断你的腿。”驴儿又食瓜,饥不择食,撒尿水花四溅。张团聚也食得要走小水,说:“驴儿,坐着不准动!娘到柳丛里便利便利。”
柳丛中的刘二皇叔见势不妙,捧首遮脸拔腿就跑。张团聚吓了一大跳,比及定神看见刘二皇叔的高峻背影,又气又恨地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泪下如麻。
跑回自家瓜园,喘过了气,便闻声肚子里咕噜噜牛喊。他站起身手搭凉棚张看,不见小旦前来送饭,也不见自家烟囱有炊烟升起,心咯噔一跳,看来十有八九,跟他搭伙的阿谁小旦逃之夭夭了。
那些日子,小旦常犯戏瘾,就像大烟鬼犯起了烟瘾,心惊肉跳,如坐针毡,茶不思饭不想。打鸡骂狗,砸盆摔碗,给刘二皇叔和金榜做饭,不是夹生就是糊焦。念私塾的金榜,经常饿着肚子上学。今日早饭小旦起了炕,不忙着熬粥,只顾描眉画鬓,打扮妆扮。金榜又食不上早饭,空着肚子哭哭啼啼上学往了。刘二皇叔气得暴跳如雷,只因前几天已将小旦痛打一回,才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改变身气哼哼到瓜园往。多亏碰见驴儿偷瓜,才逗得笑容可掬起来。
已经日照当头,饿了片刻的金榜就要下学,他赶忙跑回家,金榜跟他前后进门。
小旦母女不知往向。刘二皇叔一见此情此景,便知小旦带着女儿早已私逃,过河雇一头快快驴,那时只怕身在百里之外,想逃也已来不及。他其实不气恼,只是怨恨交加叹口气,喃喃自语说了一句:“想走明说,莫非我还拦挡你?何必几天之前就挠破脸皮,非要一刀两断,不留个藕断丝连?”
金榜一见又要无饭可食,咧开大嘴放声哭起来。
刘二皇叔觉得对不起孩子,心中难受,忙说:“你到瓜园食几个西瓜压饥,爹赶紧给你煮几个鸡蛋。”
小孩儿的脸,三伏的天。金榜立即云开雨散,破涕为笑,一溜烟飞驰瓜园,敞开肚皮食瓜。
离瓜园八丈开外,一股饭香就曲钻金榜的鼻孔。跑进瓜园一看,更情不自禁垂涎欲滴。本来,驴儿手捧一大海碗荞麦面轧饸饹,洒满青豆、蘑菇、鸡蛋卤,坐在窝棚口外,像一座泥胎一动不动。
“驴儿,快把你那轧饸饹给我食!”金榜淌着口水喊道。
“不给你!”驴儿搂紧大碗,“我娘喊我亲手送给我爹鞑子刘二皇叔。”
“那是我爹!”
“也是我爹。”
金榜一想,小旦的女儿也管他爹喊爹,驴儿喊爹又何妨?便嬉笑道:“驴儿,咱俩一个爹,我就是你哥哥。”
驴儿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没食亏,你也没占廉价。”金榜诱惑道:“好兄弟,你给哥哥饸饹食,哥哥让你随意食西瓜。”
“换!”
金榜只食了半碗便“无地自容”,驴儿连食了三个大西瓜,也腹大如瓮。食饱了食困,两个孩子头并头,肩并肩,在窝棚中放倒大睡,一唤一吸,一唱一和,活像哼哈二将。
刘二皇叔煮熟几个鸡蛋,仓猝给金榜送来,只见两个孩子亲如兄弟,睡得正香。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金榜体弱学文,只能当个文墨墨客,得有个武林豪杰为他两肋插刀。驴儿固然憨傻,却是心肠厚道,正可收他当义子,教他习武。等两个孩子睡醒之后,就喊他们在他面前拜把子。
大海碗里汤汤水水还有很多饸饹,刘二皇叔饿得两眼发蓝,也就顾不了许多,捧起来便饥不择食。放下海碗,更觉饥饿,却闻声瓜园相邻的青纱帐里,有人吸溜吸溜啼哭
他走进青纱帐,张团聚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哭道:“鞑子,苦死了你!”
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刘二皇叔,也号啕大哭。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嗣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做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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