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贾政问贾宝玉,袭人的名字为啥那么刁钻时
《红楼梦》里,贾宝玉给袭人起名的缘故,原文说得大白:
“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 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改名袭人。”
后来贾宝玉他爹贾政听了一耳朵“袭人”,觉得那名字 刁钻,诘问起来,贾宝玉诚恳答复:
“因平日读诗,曾记前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热’。因那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那个名字。”
也是 实话实说,没什么测度余地。在那点上,宝玉是没心计心情的。
妙在之后王夫人劝贾宝玉:“宝玉,你回往改了罢。老爷也不消为那小事动气。”
但贾政反而没太所谓:“事实也无碍,又何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那些浓词艳赋上做时间。”
随即断饮一声:“功课的畜生,还不出往!”
那段话细想来,有点意思。
我有两个料想。
一是小说字面意义的:
可能政老爷也晓得那诗出处;听了名字,觉得奇异又耳熟;听贾宝玉说了出处,证明心里所想,趁便责备一番,悄悄放过了。
二是,贾政出于对文字的灵敏,想到了别处往,想多了。等问了然,证明本身确实想多了之后,也就罢了。
贾政是读过书的,他懂大雅。后来他让贾宝玉做诗,宝玉念,他写。那段阐述,显出父子知音:
贾政写了,看道:“那一句欠好。已写过‘口舌香’‘娇难举’,何必又如斯。那是力量不加,故又用那些堆砌货来搪塞。”
宝玉笑道:“长歌也须得要些词采装点装点,否则便觉萧索。
之前题匾额时,贾宝玉一说:
吟成豆蔻才犹艳,
睡足荼蘼梦亦香。
贾政立即笑着道破:
“那是套的‘书成蕉叶文犹绿’,层见迭出。”
固然贾政自谦“我自幼于花鸟山川题咏上就平平”,但那类似于史太君,“我们如许中等人家”。
贾政是曾经浸淫诗书的,只是文案劳形,成了被生活磨平的中年人。但毕竟还时不常显出:
“儿子,别认为我不懂!”
而贾政骂宝玉,也不克不及一味当做骂来看。
仍是题匾额时,看贾政对贾宝玉的以骂当夸:
宝玉道:“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髯点头不语。
——翻译:写得不错,但我不克不及显出来兴奋。
贾政命贾宝玉:“今日任你狂为乱道,先设议论来,然前方许你做。”
——翻译:随意说,铺开说!
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因命:“再题一联来。”
——翻译:“小工具,有点出息。再来一个!”
后来贾宝玉大展议论,贾政一声饮断:
“蒙昧的业障!”
庚辰眉批:爱之至,喜之至,故做此语。
贾政气的饮命:“叉出往!”刚出往,又饮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欠亨,一并打嘴!”
——“刚出往,又饮命”,那气都是气给清客们看的。
之后又吼宝玉:“怎么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
——翻译:别被我骂得吓住了,快说呀!
即,曾经文艺现在中年的贾政,对宝玉流露出的那些大雅才调,其实带点知音之感;但他得庇护严父的面子,不克不及多夸。
所以听了“袭人”,文字灵敏,多问一句,也就罢了。
另一种可能是:贾政,出于对 文字的灵敏,想多了。
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有名做《长安古意》,结尾: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
寂寥寂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木樨发,飞来飞往 袭人裾。
那诗大大有名,闻一多先生曾将之论为宫体诗的救赎之做。
只那结尾玉堂变青松,气象是不是有点之前《好了歌》里,“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的意思?有点萧然了。
哪位会说: 气象欠好怎么啦?贾政为啥在意那个?
当日贾府里猜谜,元春的是爆仗,“回辅弼看已化灰”;迎春的是算盘,“有功无运也难逢”;探春是风筝,“游丝一断浑无力”,惜春是佛前海灯。
贾政听了,大为不快,心里觅思:
爆仗一响而散,算盘骚动如麻,风筝飘飘飘荡,海灯沉寂孤单。
大好的日子,都说不祥之物,都不吉利!
事实是撑持家业的中年人,也晓得贾府困难;再看看下一代气象都不热闹,确实随便焦虑。
那也许能阐明,他对“袭人”的灵敏了。
他怕宝玉也往“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独有南山木樨发,飞来飞往袭人裾。”
写不祥之诗,于是提问。
但听宝玉说了“花气袭人知昼热”,哦,那是陆游的隐居诗。
行吧。
于是就过往了。
固然一声断饮,说宝玉是“功课的畜生,还不出往”,但就像题匾额时“畜生、叉出往,蒙昧的业障”差不多,演出严父罢了,并非实厌恶那名字。
《红楼梦》里,丫鬟改名是常事。红玉改了小红,鹦哥改了紫鹃,芸香改了蕙香。贾政假设实烦宝玉,实觉得袭人那名字欠好,随口改个名,垂手可得。
但他骂宝玉骂得清脆,对袭人那名字,却也只是一句“又何用改”,阐明其实不太厌恶那个。可能并没有不祥,就能过得往。政老爷说是老古板,但仍是存着一点文艺情性。
只是毕竟是承担繁重的中年人,对吉利不吉利非分特别在意;发现并不是不吉利后,嗯,行吧,就过往了。
对贾宝玉,已经算是刀子嘴豆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