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纠结的音乐家,可能非柴科夫斯基莫属了。他经常要下很大的决心,往做微不敷道的工作,而成果又老是懊悔不已。
他爱哭,动不动就在人群中啜抽泣甚至恸哭;他怕生人,随时想着要逃离学生,逃离学校,逃离城市;他好不随便结了一次婚,两个月之后就脚底抹油,不告而别。
音乐上也是,明明他是爱荣誉和名望的,可是荣誉和名望末于来了,他又期看世界把他忘记;明明他是自信和执拗的,可是评论一来——欧洲乐评家说他的音乐发臭——他立即就满腹牢骚,六合失色。
一部做品明明很喜好的,可他转身就厌恶起来;他信誓旦旦地说从此不写歌剧了,可是几个月后,一部伟大的歌剧就降生了。
在我听来,他最纠结的做品,是一首 a 小调钢琴三重奏,名字喊《纪念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那个伟大的艺术家即是俄罗斯钢琴家、批示家尼古拉·鲁宾斯坦。在他往世之后,老柴写了那首三重奏来纪念。
可是在那之前,老柴明明是很厌恶钢琴三重奏的。在给赞助人梅克夫人写信时,他说,他无法带着实正的豪情来写一首三重奏,“小提琴和大提琴温热的声音和乐器之王比赛一下,就全失往了益处,而钢琴又一点没办法像它的敌手似的高歌!”
老柴写信的时候,纠结得很。因为他晓得,梅克夫人特殊喜好三重奏,而他也又特殊期看本身能取悦于她,让她感应愉快。
老柴的另一个浩荡的纠结在于与尼古拉·鲁宾斯坦的关系。事实上,他对谁都纠结,包罗他的教师做曲家安东·鲁宾斯坦,也包罗托尔斯泰、屠格涅夫,以及李斯特和勃拉姆斯。尼古拉·鲁宾斯坦与老柴的关系,颇似舒曼一家与勃拉姆斯,不外没有那么复杂。
鲁宾斯坦是老柴的伯乐和恩人,是他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校长,也是他的哥们——他最穷困失意时,尼古拉·鲁宾斯坦收容了他,把他聘为莫斯科音乐学院做曲系教师,让他移进本身的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天天相处了六年。
老柴的做品,首演经常是鲁宾斯坦来完成,无论是生活上、精神上与音乐上,鲁宾斯坦都是老柴的知音,也是他更好的阐释者与传布者。他无前提相信他,从命他,跟着他的牵引,他起头走向乐坛,走向群众,走向整个欧洲。
关于那一点,柴科夫斯基十分清晰,“谁也不会比他更清晰我的音乐人格,谁也不及他更能搀扶帮助我在西欧成名”。而同时,“那个特殊的巨人,老是用一种不成接近的野蛮来看待我,谁也不比他更晓得如何损害我的自尊心。”
鲁宾斯坦时不时地把老柴挑剔得遍体鳞伤,以至老柴要把那首最闻名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献给他,他也大加贬斥。他们之间的差别无处不在,无论在生活习惯上、豪情上仍是对音乐的理解上。
鲁宾斯坦素性浪漫,喜好热闹,爱出风头,钟情于华服和酒会,生活紊乱。而老柴呢,他热爱孤单,喜好离群索居,又多疑,灵敏,刚强,鸠拙,神经量,固然他在形式上依靠鲁宾斯坦,却不时想从他的庇护下逃离出来。
梅克夫人对柴科夫斯基的赞助,其实是鲁宾斯坦出头具名往要到的。而最末也是她帮手,让老柴移出了鲁宾斯坦的家,最初连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教师也不干了。为此鲁宾斯坦大光其火,以至要求梅克夫人取缔对老柴的赞助,两人差点反目,二十年的友谊朝不保夕。
鲁宾斯坦在巴黎生病期间,老柴还写信给梅克夫人,对他颇有微词:“没有刺激和风头,他就几乎不克不及生活,那是他的生命。他不喜好念书,漫步也使他苦恼,以至他本身给本身弹奏音乐,也觉得毫无乐趣——必需有人在听他。”
可是不久,凶讯就传来了,鲁宾斯坦生病往世了,老柴才意识到,本身失往了最重量级的知音。就像梅克夫人说的:“谁可以弹您的曲子像他弹得那样好呢?”
哀痛之下,纠结酿成了动力。一首独一无二的悲歌由此降生,老柴既取悦了梅克夫人,又向老友表达了最诚挚的驰念,同时也废除了本身心头的千千结——他说,我实钦佩贝多芬、舒曼、门德尔松能写出必定难听、成果却其实不难听的钢琴三重奏。
其实老柴怎么可能会失手呢,他合理盛年,手艺娴熟得让大提琴、小提琴与钢琴的平衡协调几至完美。事实上,人们把它看做是史上最斑斓、最伤感的钢琴三重奏之一,将它与贝多芬的大公三重奏、德沃夏克的杜姆卡三重奏相提并论。
老柴的神来之笔在第二乐章的变奏曲,主题用的是在 1873 年他与鲁宾斯坦、拉什金在莫斯科郊外郊游时,路遇的农人唱的民歌。阿谁时候,恰是他与鲁宾斯坦相知甚笃的阶段。
十屡次变奏,钢琴的悲怆,大提琴的忧郁,小提琴的心酸在此中发扬得得淋漓尽致,听起来就像三个性格差别的老伴侣,执手相看泪眼,千言万语,切切嘈嘈,从此依依惜别,天各一方。
老柴的的一生,都在处理各类大纠结和小纠结——所谓的纠结,其实是他的心里自我和现实的严重。凡是的情状是,他越是牢骚满腹,越是徘徊踌躇,越是自我否认,他的做品就越是斑斓(好比那首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愈是发自心里深处的感情抵触,表示在旋律上就愈是动听。
那也答应以阐明为安在俄罗斯的古典音乐中,他的做品传播最广,也最出色和典范。因为只要纠结的音乐家,才是为心里而创做,最忠实于心里绪感的——音乐史上没有哪一个音乐家,像柴科夫斯基那样做到只为心里而创做,连贝多芬也不克不及。
老柴一辈子只写过那独一的一首三重奏。在此中,他似乎解开了本身的心结,却耗尽了一生的哀痛。与他浩瀚浩荡的悲怆的交响乐和协奏曲比拟,那首 a 小调钢琴三重奏是一种低调的哀痛,一种挥之不往的伤感。有人说它的旋律斑斓,美得就像日落前的最初一抹余辉。
许多时候,我却听出来一种息争——一个音乐家在用他感伤的怀旧,柔弱的自怜,病态的心里团结,向现实乞降,求得宽大、原谅和理解。
事实上,在鲁宾斯坦往世以后,柴科夫斯基在人际关系上确实放松了许多。他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欧洲和北美,起头频频出访,参与各类形式的聚会。他不只征服与生俱来的羞怯,亲身上台批示本身的歌剧,还频频提携年轻的音乐家。他固然还纠结,不时抑郁和伤感,但他的生活,起头呈现史无前例的宁静和快活。
在他写给梅克夫人的信里,不时呈现兴奋、愉快等字眼。可是如许的形态并没有继续几年,梅克夫人的突然绝交又将他打回了原状——固然他们不曾谋过面,可她几乎就是他的定海神针,是他物量和感情上双重引路人,他视她如神如仙如天主”。
那场绝交在老柴心中掀起的无疑是一场扑灭性的感情风暴——纠结那个词用在那里已经过分轻渺——两年后,他完成了第六交响乐,给它定名为“悲怆”。紧接着,他死于霍乱。柴科夫斯基末于得到领会脱。其实,任何形式的爱都不克不及平息艺术家心里的强烈抵触,惟有灭亡。
柴科夫斯基的死,让一个年轻的音乐家备受冲击。他就是年仅 20 岁的拉赫玛尼诺夫。就像昔时鲁宾斯坦兄弟提携本身一样,老柴对拉赫玛尼诺夫倾泻了浩荡的心血和期看。
拉赫玛尼诺夫做为做曲家甫出江湖,老柴老是对他的做品嘉奖有加,不只帮他出书做品,让他和本身呈现在统一张海报上。他的歌剧做品首演,老柴还特意坐到最显眼的包厢,让所有看寡看到他在为新人饮摘。承受记者摘访时,他还说,为了让有天禀的年轻人有出路,他以至能够舍弃做曲。
巨匠的提携与知遇之恩,为拉赫玛尼诺夫谱展平了胜利的道路。可惜好景不长。老柴的死,无异于泰山崩于面前。在闻知凶讯的当晚,拉氏便模仿昔时老柴吊唁鲁宾斯坦的体例,谱下落款同为“纪念一位伟大的艺术家”的 d 小调钢琴三重奏。
拉赫玛尼诺夫与柴科夫斯基的的师生之情单纯,深挚,专注,他写给他的悲歌亦没有丝毫杂念。他在给友人写信时描述本身的做曲形态:“我以致诚、沉痛的心境来创做此曲,奉献上我所有的感情与力量……我为每个音符感应颤栗,有时以至删掉所有的创做,构想又构想,乃又从头谱曲……”
身为老柴的嫡传门生,拉赫玛尼诺夫性格上固然不像教师那样纠结,但是他的忧郁、密意和丰盈,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音乐上,他与老柴的风气亦千篇一律,那就是——毫不羞于在做品中表达本身的感情,历来未曾为心里的感情遮遮掩掩。
他在老柴如歌般含蓄悠扬的旋律之上,扩大音乐的力度和宽度,将感情体验进一步加深、拓展。“一朝出门往,回来夜未央”,老柴的 a 小调钢琴三重奏,死是一场告别,一种离殇;“十年存亡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在拉氏的 d 小调钢琴三重奏中,死是一种永久的冲击和磨难,年年月月哀痛。
听拉氏悲歌的人城市有种被沉没和击中的觉得,像是一个极度哀痛的人,至始至末都把本身浸泡在眼泪里。从第一击钢琴敲出的泫然欲抽泣,到中间的潸然泪下,再到最初的一句乐音酿成啜抽泣和呜咽。
拉赫玛尼诺夫巧妙地把老柴悲歌中的片段,融进了本身的音乐:老柴音犹在耳,让人想到岁月无情,昔时为别人做送葬曲的人,今日却由别人为本身做挽歌。事实是年方二十的音乐家,感情如翻江倒海般强烈。第二乐章的变奏,忧伤忽绵长忽精练,猛烈和静谧互相缠绕,彼此逃逐。
变奏曲的主题旋律来自老柴特殊赏识的一部管弦乐妄想曲《岩石》——那是拉赫曼尼诺夫阅读契诃夫的小说《在路上》后,得到灵感而谱写的。在老柴往世前的那年炎天,他把它和《丹青交响曲》做为礼品送给了他。老柴其时还开打趣说:实是后生可畏啊,本身在炎天才只写了一部小型的交响乐(即闻名的第六交响乐《悲怆》)。
“亲戚或余悲,别人亦已歌。死往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两首悲歌,前后相接,像是开辟出的一条时间的长河,将音乐史上的三个大师——鲁宾斯坦、柴科夫斯基和拉赫玛尼诺夫——他们的爱恨悲欢,以一种悲情的体例凝聚成了永久。
中国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而我在想,三人行亦末有一别——我指的是鲁宾斯坦,柴科夫斯基和拉赫玛尼诺夫,也指阿谁一往永不返的浪漫主义时代。
本文插图为 Victor Nizovtsev 做品